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位数学老师,姓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经常扣错了纽扣,还算干净的白衬衣领口和衣襟下端露着两处遥相对应的肉色,惹得座位上的女学生掩口而笑。他家离学校远,但轮到他上早自习的时候,经常天不亮就到校。常常在教室里讲到天放亮的时候,突然低头发现来时太匆忙穿错了鞋子,一只脚穿了只皮鞋,另一只脚穿了只凉鞋,便赶紧匆匆忙忙地停止了讲课,先布置个练习题让学生做着,再走下讲台,假装辅导学生,悄悄地躲到了教室后边。更有甚者,早自习上完课,我随着他到办公室去交作业。在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盯着他身后看了半晌,满是疑惑地问他:“王老师你后面腰上鼓鼓那块红东西是什么?”待他回头看时,那位老师早已用两个手指头捏着,将那红东西慢慢地从他腰上往外扯,最后扯出来的竟是一条他本命年穿的红内裤!羞得他满脸通红!一把夺过这亵物,塞进裤袋,“腾”地跑出了,留下满屋的男女老师笑得都喘不上气来。其实,都上了一节课,他腰上别的那东西我们全班同学都早已看到,早已猜到是什么了,只是没有人好意思提醒他罢了。因为这,他竟一两天上课不敢抬头看我们。他邋遢的形象就这样经常让我们忍俊不禁。
他的这个形象自然在我们的心目中一落千丈。老师也有让我们学生笑话的地方,我们自然在心中多了份优越感,也不把他当做须仰视才见的老师来尊敬。课间我们常常调皮地开他的玩笑,装模作样地走到他跟前,故作隐秘地贴耳细语:“老师,下面开门了。”他一听吓得赶紧捂住裤门处。一看我们恶作剧般地笑起来,马上知道被捉弄了,立刻追打着我们,嘴里喊道:“你们这些小东西,你们这些小东西……”
但王老师也有让我们佩服的地方。特别是他上数学课,在黑板上画圆,根本不用圆规。一边讲着,一边将一只手别到背后,在黑板上轻松一圈,一个标准的圆马上出现!用圆规一量,绝对是不差分毫!我们因此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标准圆”。“标准圆”对圆的研究真可谓深入到家,课讲得生动有趣。直至二三十年过去了,在我的记忆里仍然记起他讲圆的内切角的时候,形象地称之为“宝葫芦”。以至于提到“宝葫芦”,我的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圆、切线、内切角的组合,然后是有些邋遢的王老师。因此,当时作为他的学生,我们都不可抑制地爱上了数学。不少同学都成为了其他班级同学佩服的数学学霸。
这因此也使王老师有了骄傲的资本。虽然穿反衬衣的现象时有发生,但我们明显感觉他有些已习以为常了,脸红的时候少了许多。教学方面的自信掩盖了不少他出丑时的窘态,对学生的批评似乎也多了些底气。
班里又一个数学顶好的同学,很狂气。很看不起其他同学,觉得全班没有人能赶得上他。小组讨论,从不屑参与。别人都在那里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他却独自坐在位上玩圆规。王老师很看不惯,慢慢地踱到了他的背后。他的背心因洗得过分而破了几个小洞。王老师说:“你看你胖的,过分的膨胀把背心都撑出洞来。”见他仍无动于衷,又说:“别看不起同学,你要是能背着手在黑板上画个圆,就算你真有本事。”这个同学看看黑板上老师画的标准圆,知道自己无法做到,但又不好意思妥协,便继续沉默不语。王老师有点火了,又毫不留情地讥刺道:“别以为会了道数学题就了不起了,像你这样的走到一中一脚一个,脚踩脚碾的。”说得这个同学终于脸红了。后来小组讨论的时候,都很谦虚地参与。
我那时候立体几何部分不入门,现在想起来也许是天生空间想象力缺乏。上他的课时不大敢看他,头总是压得低低的,生怕他提问的时候被他叫起来,回答不上来会受到他遭受我们恶作剧后报复般的讽刺。但越害怕中奖的机率就越大。心里默念着“要紧别叫我,要紧别叫我。”可偏偏他谁都不叫,就单叫我爬黑板做题。手忙脚乱地在黑板上写了几步,思维便凝固了。越急越写不下去了,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硬地站在讲台上,非常尴尬。王老师见我这样,很不满地批评道:“做这么个小题都紧张成这样,以后怎敢让你指挥千军万马。思路想不下去不是主要原因,心态是关键。打败你的不是聪明不聪明,而是心态。我为什么能画出如此标准的圆,是因为我有专注于画好圆的心态。你也要专注于你所做的事,而不是其它。”
那节课,我听得特别仔细,头抬得特别高。被我视作神秘黑匣子的立体几何,竟慢慢透进了一丝开窍的亮光。
我的各课成绩在班级都不错,唯有这学期的立体几何差些。虽说成绩有所提高,但毕竟还属弱课,做起题来也很慢。在一次数学考试,我急得满头大汗都没做完。王老师收上卷后,我和同桌刚一讨论,马上便豁然开朗!那道考试时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的题,一下子变得柳暗花明!——这么简单!自己这个题会做!我赶紧在一张纸片上写下,和自己的好朋友温君趁着王老师去吃饭的空档,悄悄去了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没锁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王老师新收的数学卷正放在办公桌上。我感到头脑血管都胀起来了。赶紧溜进去,用颤抖的手急速地翻着,终于发现我的卷了!我心都堵到嗓子眼上了,眼也有些模糊了。恍惚中,我看到那道做了一半的题留着刺眼的一片空白!我迅速将纸片夹进卷里!温君也很快找到了他的卷,并迅速拣起办公桌上的笔,将自己做错的题划去然后写上对的!
老师会不会知道?知道了怎么办?我们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下午。
第二天,老师发下卷来。我看看自己夹进去的那个纸片不见了,成绩仍是错的那个成绩。温君的分数也仍然是按错的算的,偷改的那个题也没给他算分。难道老师知道了吗?也许是将纸片弄丢了。温君改了那个题老师没给他算,肯定是发现了!发现了怎么没有任何反应呢?
我们俩也不敢去问,惶惶不可终日地等着老师下午的数学课,等着老师的暴风骤雨般的批评。但老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下午数学课仍然像平常一样,讲评完试卷,下课后就挟着课本走了。
课下,我们俩悄悄地凑在一起,议论起来。我说这事很蹊跷,王老师怎么没找我们呢?温君说:“管它呢,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打死咱咱也不干这事了。后面咱们使劲学。”
中考结束后,我们班的数学成绩出奇得好,远远地高出其他班。我的数学成绩也终于上来了,和其他课齐驾并驱。我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最好的一所高中——一中。温君的数学成绩也不错,也接近满分。很长时间没再见系错扣子的王老师穿戴得整整齐齐,满脸春风地端坐在我们这些前来报喜的同学的中间,意味深长地对着我和温君说了一句:“这次还不错,不用夹纸条不用改题不是照样考得很好吗?”
一席话,说得我们俩脸“嗵”地一下红了。王老师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报复回了以前被我们捉弄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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