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发明“蹭"这个字,本无贬义,前些年汉人们把它组了个词“蹭饭”,近些年又组了个词“蹭网",便是大大的贬义了。
“蹭"字,本有“触碰"的意思,可在这两个词里,却有了“揩油"的意思。
前些年民工潮,大城市的用人单位人满为患,某农民工君来到上海,花光积蓄也没找到活干,吃住无着落,饿着肚子在街头徘徊,恰见一办喜事之家正在酒店宴请众宾,某君便径入一席,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起来,众宾皆以为主家邀请的客人,均不在意,及至席将散,某君已饱,主家方才得见,众人遂问主家其何人也,吃相如此狼狈,主家笑而答道,此“蹭饭"者也。
时过境迁,如今生活条件都变好了,连农民工进城也成了香饽饽,估计象上面那样蹭饭的,极少见了。然而,如今互联网已遍布城乡,就连农民工这个最底的阶层,也都用上了智能手机,没事上网聊天,可这网络不是任处都有,于是便出现了“蹭网"这一新生事物。
一日,某君蹲一楼梯角处蹭网,恰被主家抠门媳妇发现,讥讽道:“又来我们家蹭网,脸皮够厚。”某君眼盯着手机,头都不抬的答道:“有本事别让你们家信号外泄嘛,宁丢不舍,够吝啬。"瞧,这蹭网都蹭得理直气壮。
说到 蹭饭蹭网,我也有亲身经历。
九五年的时候,我刚三十岁,正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的时节,却整天无事可做。适逢我们叶氏家族第六次续修家谱,族人中难于抽到通古文识文言的人士从事这个工作,不是没有才干之人,而是少有人乐于去干这吃力却无收入的义务劳动,二哥知道我的文化底子,遂让我去做。一做才知道,那活真正的繁琐:累如山积的老谱,全都得重新誉抄一遍,以便重新复印排版;由于涉及人口太多,每支每系都得捋根索源,上挖十八代祖宗。包括每个人生前简历,娶妻妾几房,生子女多少,女嫁于何处,夫家姓啥名谁,本人生卒年月,死后葬于何处,坆向为何等等。工作量之太,真无可形容。幸有另几位上了年记赋闲在家的老夫子帮忙,可他们毕竟精力有限,每天除了抽烟喝茶聊天,也写不了两页三页纸,还得时不时擦擦那不知多少度的老花镜,一个月下来,我一人差不多干了一多半的工作,临了,主修还央求我写篇总谱序言,那本是主修的份内事。我也没推却,把平生所学的之乎者也大大的发挥了一通,终于成就了那篇序文,至于后来著了谁的名字,我漠不在意。
最令我耿耿于怀的,莫过于吃饭的事了。当初我们几个修谱者,因为住得分散,且家离镇上的办公地点又远,族下商议我们几个便轮流在镇上几户本族家吃派饭:,因为住镇上的相对比较富裕嘛。主修是全族人几乎都认识的有声望的老夫子,而我,则根本没人认识,民间有这么个共性:就是总认为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戴着老花镜的老夫子模样的,才是做学问的人,而象续家谱这等“做学问"的事,非他们莫属。于是每逢吃饭,各家倒也盛情,但总有主家问主修我是干什么的,那言下之意我是不是一个来蹭饭的,主修忙解释:我们一块修谱的。主家便不再问,但那眼光里怎么也掩饰不住怀疑和鄙视。闹得我吃一顿饭无比别扭,总感觉如芒刺在背。孰料后来竟家家如此,我本不是蹭饭者,都以为我是蹭饭者,最后连自己也觉得成了蹭饭者,竟至每逢吃饭,便成了一种负担。
如果说我是脸皮比较薄的人,倒还可以;但如果说我是一个够正统够君子风度的人,自觉得实不敢当。古人有“饿死不食周黍"者,孔老夫子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古训,我想于我都是做不到的,估计天下能做到的也寥寥无几,毕竟吃是人的第一本性,真饿到头昏眼黑,我也会拉下厚脸皮,蹭饭就蹭饭吧,生命终究是第一位的。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是没把自己的人格提升多少。饭是不用蹭的了,开始了蹭网。
我打工住的公寓宿舍楼下,住着老板一家。他们家是装有有线网的。平时下了班,总爱在网上与过去那些同学朋友聊聊天,有些总爱在里面发些视频啥的,不看吧,缺了聊天话题,没了沟通;看吧,这流量实在耗不起,卡里自带的那点流量早就捉襟见肘了,于是想到了蹭网。我是个死要面子极其虚伪的人,这蹭网总怕被人看见,就每晚下了班后,躲在楼道口后面蹭一会老板家的网。如此有一次还是让老板家的女儿出来倒垃圾撞见了,她没说什么,可那投过来的眼光足以让我心虚内愧;待她回屋不久,我那手机网络便断了信号,我想应该是老板家人有意或无意的关闭了路由器。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悻悻的离开了。
如今蹭饭者恐怕不多了吧,蹭网倒正风靡。将来还会出现蹭什么?谁也料不定,社会在向前发展,人们的贫富差距越来越被缩小,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我想应该没什么可蹭的了。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不知礼节,往往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试想,一个物质条件丰足、公平公正的世界,谁还会总惦记着蹭别人一点?这也是我们这个社会所共同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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