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那天晚上,依照当地习俗,我们得把他生前用过的所有物件一把火烧了,给他送去。这张照片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
虽带着年代久远发黄陈旧的颜色,甚至画面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我还是在越剧团成立一周年近四十人的合影中,一眼认出了当年只有20岁的父亲和不满20岁的母亲。
那时的父亲中分头发浓密乌黑,白净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神态老成丝毫没有那个年龄年轻人的青涩;前排左边,第一位那个苹果般圆脸剪短发的女孩便是我的母亲,因为年龄小个子不高,母亲在团里演的角色便多是丫环小孩等人物。
听比父亲早到剧团的母亲说,父亲在剧团时人很机灵,聪明好学,吹拉弹唱各项技能很快都能上手。在草台班子起家的越剧团,他一直很受重用。
关于这个草台班子的由来听母亲说过,早先老家有一位历史老师,凭着自己对戏曲(越剧)的热爱,招集了小学毕业的一群孩子,把他们带到家乡附近的一个寺庙学习唱戏,之后老师和几位亲戚关系的叔伯们便经营起了由这些孩子们组成的戏班子。
五十年代从浙江老家到福建好多处不通车。因为没有公路,他们只能凭一双脚在蜿蜒山路行走,一路上见村落脚见台演戏,凭着对戏曲的喜爱和观众的热情,他们克服种种困难和艰辛,一路前行最后扎根福建。
其间住过学校、住过老乡家、在露天打过通铺、睡过地铺。听母亲说当时最害怕的便是留宿寺庙,寺庙里白天不怎么样,但到了晚上四周漆黑一片,女孩子家是断然不敢随便走动的,要遇到想起个夜,得等几个人约好一起,如果只是自己一人时,只能憋着直到天亮,这样有时晚上喝粥便不敢多吃,这种无奈对刚在长身体的孩子实在是一种折磨!
吃还是个大问题,吃不饱时,演戏没劲,下场后更是常常饿到睡不着觉。有几个大胆的便会在深夜偷偷溜出去,趁着月光拨人家地里的红薯萝卜充饥。
父亲是聪明的,母亲说父亲时常会去河里摸田螺捉小鱼,甚至捉麻雀烤了来吃,团里一些关系要好的同伴总也能沾光,跟着父亲改善了好几次伙食,比如那时在剧团里年龄顶小的母亲。
剧团的环境和气氛总能培植出爱情之花。母亲说那时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能看出苗头,谈起恋爱的男女很快都会成双结对搭伙吃饭,她与父亲大约在五、六年后,也走进了这个行列。
那时大伙起哄着让父亲照顾瘦小的母亲,嚷着要娇小的母亲做父亲的妹妹,父亲于是由浅至深开始起了照顾妹妹的曰子。
母亲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甜蜜犹如就在眼前。买来的水果父亲总会留下一二,待母亲演出结束时,削了皮给母亲放着;整服装理头饰,这些服装管理员顾不过来的活儿,父亲只要得空,总能帮母亲打理着。
母亲的贤惠那时也可得见,女孩儿能干的活她也没拉下,她为父亲洗衣服、洗被褥、织毛衣、缝缝补补,爱情之花在穿针引线中日渐绽放。那时父亲还抽烟,开销要比母亲大,母亲总会把自己的零花钱省了给父亲买烟抽。
母亲感动得要嫁给父亲的很大原因,是那一次回家乡探亲,头天母亲刚回到家,父亲第二日便从剧团追到了家乡......这样在我大伯二伯的催促下,父亲母亲很快便结了婚!是在剧团办的婚礼,据说当时一起结婚的新人有三对,真是热闹!
最早的时候,剧团每回转场犹如行军跋涉,每个人除自己行李要背外,还得负责帮忙带着团里吃饭的家伙,比如服装道具布景乐器等等,如果幸运遇到有拖拉机,他们还能轻松点,但大多时候都得自己背着挑着,虽然母亲因为年龄小总是只背自己的东西,但长时间让沉甸甸的重物压迫着,正值发育年龄的母亲便总也长不过别人,她说那是因为挑担背行李把自己压矮了的缘故,我不知道她的这个分析有没有道理!
一路的艰辛,加上不断的磨练,使他们的演技越来越出色,越剧团也在叔伯们的经营下越来越有规模,每到一处总是很受欢迎,甚至不断会有附近村镇的人前来邀约演出。有几本剧的曲目更成了团里的看家本领,逢开场必演,比如《秦香莲》,比如《杨门女将》……
临近六十年代,父母所在的越剧团终于受到重视,如军队收编似的,先后被编入了市级文工团、县级越剧团,团里的人们也终于享受着国家编制人员的待遇,母亲说那时从最初的只管伙食到每月可以拿到十五元的固定工资,从居无定所的漂泊到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喜悦和满足!
做为纪念,我把这张照片从父亲的遗物中留了下来。小小的一张合影,不仅记录了父母的青葱岁月,更有一个时代的缩影。在那样贫瘠、艰苦的年代,有这样一群戏剧人,他们无论身处何等恶劣环境,依然充满热情,怀着坚定信仰、热爱生活、努力工作。父辈们的美好品质,我们将永远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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