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去看批斗大会的热闹,到了晚上,我们就会去看村子里排练京剧《智取威虎山》。那时没有电视,也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在明亮的汽灯下观看他们的排练,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因为总去看排练,我们大多数伙伴都能从头到尾背诵《智取威虎山》的台词,包括"停止前进!""不准动!"等,有时也会背后嘻嘻哈哈地评点排练中的一些趣事。有个叫董作茂的,他扮演的是座山雕手下的一个土匪,整个排练过程中他只有一个动作,就是恶狠狠地把李勇奇的孩子摔在山涧里,那个"孩子",其实是他的枕头,每天晚上都要被他"噗通"摔一次,摔完之后,就心有不甘的看别人排练。看他的意思,希望能多摔几次,但是剧情不允许,这使他很郁闷,我们看到了他的不开心。但是他是最遵守纪律的人,听扮演座山雕的"头"说,他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
我们村子其实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村子。那个时候,样板戏还没有普及,没有可以参照的表演标准,尤其是没有资金支持,要排练那样的大型剧目,是非常困难的。所有的道具和服装,基本上都是自备的,是假的。只有一件道具是真的,就是"座山雕"佩戴的刀,那是从村子里一个老头那里借来的,其实那是一把戒刀,就是武松佩戴的那种,寒光闪闪,令人望而生畏。那次,排练"杨子荣"和"座山雕"打斗时,不知怎么,这把刀到了"杨子荣"手里,他向座山雕的秃头砍去,座山雕应声倒地,吓得大家都围了上去。也算有惊无险,"杨子荣"只是把"座山雕"的头皮削去了薄薄一层,不耽误排练。不过,满脸是血,那是我看过的最吓人的"座山雕"。
我说的"文化底蕴"当然不是指这个。我们村子的历史很悠久,至少可以追溯到陶器时代,有多不可数的破碎的陶片为证。现在想起来,我的上辈人中,有许多具有很高的文化艺术素养。就说这个《智取威虎山》的排练,那里的唱腔设计,就是凭着那辈人中的文化人,在理解旧京剧的基础上搞出来的,里面的二黄原板、西皮流水,真的很动听,唱念做打,一招一式,都有一定的专业水准。
后来, 通过电影,大家看到了中国京剧团演出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对比之下,差距很大,就停止了排练。但是,那辈人对于京剧的热爱,非常执着。有个叫王合邦的老人,我管他叫七爷,在家里招来了五六个孩子,开办了京剧锣鼓培训班。我被七爷找去,负责敲小锣。进去以后才知道,京剧锣鼓是有谱系的,每个孩子都要首先背过来。锣鼓语言很奇特,从"拉打十打一"开始到"咣咣来咣一来咣"结束,文字不是很多,但是非常难背。尤其是我不喜欢敲小锣,要用左手的中指挑起来,用右手中的竹刀击打 ,发出清脆的"彩彩"的声响。我们看京剧演出时,能听到"彩彩一彩一彩彩"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我觉得敲这玩意儿太忙叨人,远不如"咣""咣的敲大锣潇洒来劲,就几次向七爷央求,让我敲大锣吧。可是七爷不准,而且总批评我姿势不对,节奏不对。我可能是七爷最操心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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