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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词】第三十三回 | 退路

【凉州词】第三十三回 | 退路

作者: ItzhakWoolf | 来源:发表于2019-01-19 15:26 被阅读7次

           “马肉?”王忠从癫狂中猛然醒过来,盯着说话的花白胡。

           花白胡忍俊不禁,身边的民兵也都轻声掩口而笑。

           王忠却仍没有一点放松的神情,绷着脸继续追问道:“哪来的马肉?私杀军马,等于破坏军器,也是要砍头!还有,看看这破衣碎甲。被杀的军士,都到哪里去了?你们杀了自军的士兵,可知是罪大恶极?”虽说是冬天,却顿时汗出如浆,勉强支撑身躯的双腿战栗不已。

           其他民兵也都收敛了笑容,无人说话。过了许久,梁大脑袋才支支吾吾道:“尉曹掾,俺们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感觉……古怪。”

           “什么古怪?”

           “俺们的感觉是,前方军里……没有多少人了。这十几人牵着一匹马刚要去宰杀,刚好被俺们撞见。捅死了他们,本以为会有更多人追上来拿俺们,却也没有。俺们疑惑,但也把他们的尸首拖过来埋了。照平时,俺们现在每个人的脑袋怕是早就挂在军营门口了。”

           “是啊是啊,”有人发声,“实在是难以思议。俺现在还感到后怕,即便没有人来问咱的罪,现在吃饱了,反倒有些后悔……”

           王忠本是想大骂他们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如今听了解释,一团团疑云在胸中升起。军中人少,甚至是有人犯了滔天大罪也没有人发觉,还被这些贼人……虽然这样说民兵不太好,但事实如此:刁民们安然逃回来了。从自己昏倒,到现在也应该有了个把时辰,竟无人来追究。

           “你等……既然敢杀董卓的兵士,可敢随我一道,再去前军处打探?”王忠咽了口唾沫,把腿捋直了,瞪眼问民兵们。

           “敢!”众民兵齐呼。兴许是那马肉稍稍填饱了肚子,这声音也颇有底气。全体民兵出动,持着矛向前方军营进发。

           ……

           帐中的桌案上,一卷封起来的木简边,留着一手启。

           “卑职军前顿首:将军韬略,谋策乎望垣;校尉厚恩,擢某于草莽。某已遵校尉之令,细数丰功,彰往考来,未敢有所疏遗。拙笔有幸,蒙载征伐,誊录勋绩,彪炳千秋。某乃不忠之人,义气当前,未能恪守本分。奏文既成,成而身退。愿阁下善自珍重,我大汉千秋安泰。”

           墨迹未干,坐毡尚温,案后却已无人。

           帐外忽有通传,喊了数声,却无人答应。传令兵斗胆向内窥探,帐中无人,却见案上之物,便小心揣在怀中,速速离去,直奔将军主营。

           董卓看着木简上的奏文,指尖轻晃,嘴唇开阖;李傕捧着手启,不住摇头,喟然长叹。接着二人交换阅读,皆默然。良久,董卓鼻子里哼出一声,弃手启于地,朝帐外道:“传郭多。”随后眼瞄着李傕,道:“早该是时候了。”李傕的目光仍离不开那木简,仿佛没有听见董卓的话,自言自语道:“竟不能改一字。”

           ……

           朗朗青天下,杀气腾腾的民兵由骑着黄马的王忠指挥,闯进了前军营。然而,除了扬起的愤怒的尘土撑着烦嚣的场面,这些营帐周围却了无声息,安静得如同被妖精吸干了人气一般。王忠一声令下:“搜!”民兵们动如脱兔,每队十人,迅速将各营帐包围。民兵皆屏息凝神,挺矛作刺杀准备。这阵势,怕是帐内有百人,也要转瞬化为齑粉。

           眼神交换,默数了三声,队长们“唰”地将帐帷一齐挑起。民兵们皆呐喊一声,冲入帐中。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除了民兵们的叫杀声渐渐退去,帐中皆并无一人。命人登高往远处叛军方向望去,也没有任何自军冲锋过去或是厮杀过的痕迹。

           莫非这十余军士在被民兵杀死之前,皆是前军最后的活人了?那一万大军呢?岂是如望垣的沙尘吹尽了、随瓦亭的河水蒸发了不成?

           正当其他民兵百思不得其解、茫然无措时,忽听得梁大脑袋大声提议:“去董卓主营看看吧!这里士兵都不见了,我们杀过去,若见到董卓便乱矛搠死,为众多死去的民兵报仇!”

           响应声一片。这梁大脑袋平日一副迟钝笨拙的样子,今日竟率先有了个建设性的主意,避免了众人无意义的纠结。果然脑袋并不是白白比别人长得大。王忠虽不认为董卓还在此处,但觉得方案可行,便号令三百民兵,突入董卓主营查看。商定不论是何人阻拦,均以乱矛击杀。这三百民兵参军以来,从未有此时这般信心高涨、气势如虹。如同操练已久的正规军一般,肃然列阵向主营进发。毕竟是没见过主将营帐,一路上民兵们作了好多想象,描述得如同有暗箭机关的妖精洞府、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和骄奢淫逸的酒池肉林。真是到了,却发现那主帐比普通军帐还小一些,只是装饰得稍微特殊,能在近处辨认出来而已。

           精瘦的王忠坐在嶙峋的黄马上,抽出了锈迹斑斑的羌刀。这一刻他仿佛是全军的统帅,风光无限。满面威严,挥刀指向主营,命令前队道:“上!”民兵皆鱼贯入帐。在帐中捣鼓了不多时,只见如爆裂一般,帷幕尽碎,散落一地,整个帐内的布局裸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果然无人,只剩下桌案上的果品、四周的坐毡、屏风上满是涂抹的行军图。民兵蜂拥而上,抢了果品。争抢间,滚落了不少。不待民兵去捡,皆被载着王忠的黄马一跃上前尽数啃食。“哎呀”的惋惜之声此起彼伏,抬头看见马背上眉眼严肃的王忠,便都不作声了,继续在帐内搜索。王忠令其余几队去主营周围探查,皆一无所获,只有梁大脑袋和小庞从马棚中抱来一堆草料。见到二人,黄马的涎水流了一地。

           “都没有么,”王忠道,“这真是奇怪了。如若是去袭击叛军,以董卓一向所为,我等理应被叫上阵。即便不叫上阵,也应耳闻厮杀之声。这几日我也感到军中人声减少,只当是他们马肉人肉和鱼虾吃得饱了,以为军心稳定。未曾想有今日。”

           “咳!”梁大脑袋怒道,“无耻的家伙,在这等时刻竟然率先跑了!”

           “修他娘的堤坝!只是个幌子吗?”

           “把俺们留在此地饿死困死吗?还是要等叛军过来杀光咱?”

           “俺们哪里对不起他们了?也不带俺们一起逃!”

           “为他出工出力,到头来……”

           “这军中从高到低,将军、校尉……西凉兵、屎壳郎,然后才是民兵呢!”

           “董卓不仁不义,俺们对他有深仇!”

           “在金城被骗过一次,还骗不够吗?”

           “俺儿子也是在金城撤退时走失丧命的!”

           “董贼亡我之心不死!”

           “就算你走了,俺们也不能放过你!乡亲们,大家砸了它、烧了它!”

           “砸光烧光这里的一切,让你当条丧家犬!”

           这些民兵的眼中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王忠周身都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炽热。周围吵嚷起来,有人在行军图上指指点点,细数自己亲旧阵亡的所在;有人已拿矛扫断了桌案的腿,将案头的一切笔墨书卷都折断扯裂个干净;有人把马吃剩的草料和火油全都搬来了,正准备引燃烈焰。王忠看在眼里,虽觉得有些过激,但自己心中的忿恨也被唤起,自是放任了众民兵的举动。火已被点燃,帐幕也渐渐化为黑灰。

           “使不得!”从后方有长呼声传来。那声音很尖,透过重重军帐而来。

           王忠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穿着长衫,向这边跌跌撞撞地奔来。那长衫似已经开了襟,满是淤泥尘土,里面的破旧衣物也都露在外头。裤腿高高挽起,脚上也没有了鞋。那人却是全然不顾,只是嘴里不停地喊叫着“住手”。

           “这反骨贼还敢回来!”小庞在一边握紧了矛,时刻准备冲上前去。

           来人正是刘雄鸣。

           部分民兵们见来人阻止,将敌意都对准了新的方向,每个人的眼里都如同住着一匹恶狼。

           王忠喝住了小庞和其他面向刘雄鸣的民兵,打马上前。但刘雄鸣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如着了魔一般,旁若无人,在王忠和其他民兵面前匆匆而过。王忠拨马回头,只见刘雄鸣闯入了早已露了天着了火的帐内,嘴里一边嘟囔着“烧不得”,一边将边上一桶液体浇了上去。

           “轰!”立时火光冲天,周围的民兵都震傻了,踉跄地后退了数步。刘雄鸣原本已是衣衫不整,现在却又被火苗燎到了头发和衣摆,滚出帐外,不住地扑掸着全身。原来他将火油当作水浇上去了。

           王忠走上前去,并没有在乎弥漫的火舌,停在了狼狈不堪的刘雄鸣跟前。刘雄鸣一边扑灭头发上的火星,一边嚷着:“火势这般大,若是让叛军看到了,岂不是给他们信号,让他们攻来!”民兵们原先都在怒火中蒸腾着,刘雄鸣这一席话令他们如同被凉水浇熄了一般。心中的火焰虽灭,然而眼前的火势已然不可控制。民兵们慌乱起来,奔走着去找水。

           王忠依然面无表情,在马背上向下注视着刘雄鸣扑灭衣摆上的火苗。

           刘雄鸣从乱中方定下来,与王忠的眼神对视,随即低下头,拱手道:“雄鸣见过尉曹掾。”

           “卑职岂敢受将军主簿大礼。”王忠乜斜着眼回道,却没有任何动作。

           “屯长!”刘雄鸣猛然抬头,眼里满是惊异,随即又低了下去,支吾道,“在下……背叛了尉曹掾。”

           王忠并不答他话,只冷冷道:“既在将军营中,自然应该军务缠身。你今日得闲而来所为何事?”

           刘雄鸣上前牵住了黄马的缰绳,那黄马也一惊,后退了一步。“再不走,您想让这些乡亲全都葬身此处吗?”

           “我等死在这里,不正是董卓所愿?”王忠道,“我不愿乡亲受死,却不知天愿不愿我等死。但此地已有董卓一手遮天,我等岂有生路?”

           “在下此来就是解尉曹掾出危难!”刘雄鸣牵着缰绳就要带走王忠。

           “莫不是又有什么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王忠止住了马的前进,脸上一丝嘲讽略过。

           刘雄鸣呆立当场,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俄而,缓缓在黄马脚边跪下了,声音如抽泣般颤抖着:“雄鸣知错,已追悔莫及!董卓大军这些天趁夜和白天捕捞时,早已分批从民兵们修筑的堤坝下钻过去,渡到对岸了。在下在前日也随军过岸,本以为所有军士民兵都会逐一撤离,但自昨夜起便未看见有人渡过来。在下之前收到李校尉的任务,说要写奏章给天子,报告战况,其中有‘决瓦亭水以退贼’一条,心下疑惑。在军士整营整营地开始退出此地时才恍然大悟,董卓明为修筑堤坝,暗里坝下撤军!不告诉民兵,乃是要让敌人看得见修堤坝的真实过程。接下来,他便要将这瓦亭水决口。昨夜没有军士渡河,想必今日就要毁了这堤坝,将你我现在所处之处,尽成泽国!屯长,再不走,不成叛军刀下亡魂,也要做水下鱼鳖了!”

           王忠这才想到,适才有民兵在捞鱼时,说有玉片在滩涂上。莫不是董卓夜里过堤坝时,有军士无意丢下?不对,听说这玉片属于一个叫“老张”的……民兵?这意味着什么?况且,这刘雄鸣明明已到了对岸,却为何要不顾生命再从坝下穿过来?

            “你竟然还敢过来告知我?”王忠跳下马来,瞪大眼睛,向刘雄鸣喝道,“你就不怕被这水一起淹了吗?难道你这一腔抱负,就希望被这洪流冲刷殆尽吗!若是能回去,你就不怕董卓拿你问罪吗?”

           刘雄鸣转向东边,磕了个头,含着热泪,回身对王忠道:“在下感李校尉知遇之恩,已写完奏章,并且留下手启求去,随后便来到了您的面前。在下虽有野心,但不愿以自身荣华富贵,陷乡亲们于死亡之境地!”

           王忠低头不语。须臾,翻身上马,对刘雄鸣一撇嘴,下令道:“事不宜迟,整合人马,速速退出此地!”

           刘雄鸣看着王忠,嘴角抽动着。随后用力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也不顾衣衫不整,向正在取水救火的民兵们呼喊道:

           “全军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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