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八十二

原文

        时文之学，有害于诗；而暗中消息，又有一贯之理。余案头置某公诗一册，其人负重名。郭运青侍讲来，读之，引手横截于五七字之间，曰：“诗虽工，气脉不贯。其人殆不能时文者耶?”余曰：“是也。”郭甚喜，自夸眼力之高。后与程鱼门论及之，程亦韪其言。余曰：“古韩、柳、欧、苏，俱非为时文者，何以诗皆流贯?”程曰：“韩、柳、欧、苏所为策论应试之文，即今之时文也。不曾从事于此，则心不细，而脉不清。”余曰：“然则今之工于时文而不能诗者，何故?”程曰：“庄子有言：‘仁义者，先王之蘧庐也；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也。’今之时文之谓也。”

译注

        时下的八股文，有害于诗；而其中的内涵，又有与古文学一以贯之贯的机理。我案头放着某公的诗集一册，其人久负盛名。郭运青侍讲到来，阅读了一下，伸手横穿在五至七个字之间，说：“诗虽工整，气脉不连贯。这个人几乎不写八股文是吗?”我说：“是的。”郭运青很高兴，自夸眼力很高。后来与程鱼门谈论起这件事，程鱼门也觉得他说得对。我说：“古代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都不是写八股文的，为什么作诗都语言流畅气脉贯穿?”程鱼门说：“韩、柳、欧、苏所作的是策论这种应试的文章，也就是现在的八股文啊。不是曾经这样做过，那就会心不细究，且脉络不清。”我说：“那么现在的人精通八股文而不能作诗，是为什么?”程鱼门说：“庄子有言：‘仁义者，先王之蘧庐也；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也。’今之时文之谓也。”意思：所谓“仁义”，就像是先王的旅馆；可以借住一宿，而不可以久留啊。现在的八股文也是这个意思。

       郭运青，不详。

       程晋芳（1718—1784）清代经学家、诗人。初名廷璜，字鱼门，号蕺园，歙县岑山渡（属安徽）人。1771年（乾隆三十六年）进士，由内阁中书改授吏部主事，迁员外郎，被举荐纂修四库全书。家世业盐于淮扬，殷富，晋芳曾购书5万卷，召缀学之士于家共同探讨，又好施与。与商盘、袁枚相唱和，并与吴敬梓交谊深厚。晚年与朱筠、戴震游。著述甚丰，著有《蕺园诗集》10卷、《蕺园近诗》2卷、《勉行堂诗集》24卷等。

       蘧庐，典故名，典出《庄子集释》卷五下〈外篇·天运〉。“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 郭象注：“蘧庐，犹传舍。” 蘧庐指古代驿传中供人休息的房子。犹今言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