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我还没有结婚。
在农村,我算是“大龄青年”。虽不至“剩”,但苦恼得很。家里一贫如洗,父母一筹莫展,我一事无成,整个世界在我眼里一无是处。
农村夜里也没有什么娱乐,那时的我除了写写日记、翻来覆去看那些看过的书,基本无事可做。农村人的夜里,屋里有灯,灯下的温暖里有人,就算是个幸福的家。
而我,极少和暴戾的父亲谈得到一处,家里再温暖的灯火也吸引不了我。到了天黑,我就蹿到同院子里的坤二爷家里去,坐在他家的灯光里,享受着他们家里的幸福时光。
说是院子,其实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坤二爷家住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屋,和我家老屋隔了一堵墙,后来坤二爷搬到遥远的疆地,这半间老屋就卖给我们家了。坤二爷比我大七八岁吧,那时已经结婚,生了个儿子波,坤二爷的爱人叫芬,我叫芬二娘。
坤二爷和芬二娘是绝配,两口子极难得吵架。我仔细观察过,坤二爷是除了生娃之外,所有女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芬二娘是除了抬石头之外,所有男人能做的事她都会做。勤劳俭朴、谨小慎微是坤二爷两口子的标签。坤二爷结婚时,家里给他分的房子就是老屋的那部分,父母还要同住,逼窄是自然的了。农村人家当然要养猪,而且小两口结婚之后基本都是要和老人分锅煮饭吃的。坤二爷就在老屋的对面,靠近田边的那小块空地上,修了两间小瓦房,一间做猪圈养猪,一间做厨房煮饭。
煮饭的这间开一扇门,算是这两间房子进出的通道。从门进去,便是这两间房子的“枢纽部分”,里面安放一张四方桌,算是餐厅,后面半间是厨房;隔壁的那间,由一道用剖开的麻布口袋做成的门帘隔开,自然是猪圈。我在坤二爷家的餐厅——也就是他的家里,度过了难忘的婚前岁月。
也许是我们性格相近,或者年龄悬殊不大,更可能是坤二爷两口子在这样的夜晚,也愿意和我一起分享他们的幸福生活,我在有空的时间里,都是坐在这里看他们烧锅煮饭、拌料喂猪。
坤二爷家的波还小,大概只有一两岁,还在吃奶,夜(晚)饭就做两个大人的。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吃面条,一多半菜少半面的那种,有时也煮稀饭,下饭菜是泡菜坛子里的泡菜。倒是隔壁猪圈里除了吃就是睡觉的猪,吃的东西比他们吃的麻烦。整个晚上,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猪切猪草、拌料,有时候还要在一口大铁锅里煮熟。
我或坐在四方桌前的长板凳上,或倚靠在猪圈的隔墙上,看着他们忙忙碌碌,有一句没一句和他们说说笑笑。
那时的我,对种庄稼是极度厌烦的。在我们老家,至今还流传着我“好逸恶劳”的恶名,这也是我不愿意呆在自己家中的原因之一。不过,我会做生意却在老家有些名声,这大概可以抵消一些“恶名”带来的不良影响?
那时的我除了这些不好的名声,还有别的苦恼。而这些苦恼到现在早就烟消云散,不过那时却让我难以释怀。我只有给坤二爷他们诉说之后,心里才稍感安慰。
白天我在外游荡,寻找能赚钱的路子,晚上再回家。九十年代的农村,已经深刻地受到改ge开fang带来的影响,像我这样大年龄的人,大多数已经出外打工。我不是留恋家乡,也不是不愿出外闯荡,只是想在老家做生意也能赚到和别人外出挣的一样多的钱,还可以趁早自己为自己树立一个“品牌”。而且,像我这种力气小又无一技之长的人,是没有人愿意带我出去的。这或许又是父亲对我不满的原因,也是我感到不快乐的根由。
我和坤二爷两口子无拘无束,了无一星半点离群索居的烦恼。我把在外的见闻和我在外做的事情都一件一件讲给他们听,他们也把湾里的这样那样说给我听。说完了我们身边正在经历或者听闻过的事情,我和坤二爷就天南地北地胡扯。坤二爷看我们家乡小报的时候多,当然比芬二娘更了解外面的世界。我们闲扯的无非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时shi新闻,再凭自己意愿异想天开地加进一些自己想当然的“意见”。这些可以“主宰”并不认识的大人物命运的“见解”,常常让我们乐此不疲。芬二娘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问些我们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我和坤二爷自持比她“有文化”,就随口打胡乱说糊弄她。有时候,我们自己都知道说得实在太离谱,于是先笑起来,芬二娘和波也笑,低矮的房子里,充盈着无忧无虑的笑声。
坤二爷和芬二娘也关心我的前途,特别是关于婚姻大事方面,他们更是热心得很。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我们老家笑称没结婚的年轻男人一般是叫“烂货”,没有书面语的贬义,只有怜爱。
“三烂货,你还是该娶个婆娘喔。你看你,这么大了还打光棍做啥子?”坤二爷严肃地对我说。
我想笑,但感受得到他的好意,也就一本正经地说:“我还小,我才二十岁。”
“小?小个球!你不晓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娃儿早享福?”坤二爷和芬二娘异口同声地对我说,然后一板一眼地列举“早结婚”的好处。说着说着,也难免要说到夫妻sheng活的种种妙处,但他们话里蕴藏着对我的关爱,我是感觉得出来的。
难忘的婚前岁月好多个月色明媚的夜晚,坤二爷他们给自己、给隔壁猪圈里的猪做完吃食,收拾完了,就要回到老屋的卧室去“过夫qi生活”,我一个人在夜色里踌躇地走回离我家老屋有段距离的幺叔出钱修的新屋,顿时倍感孤寂。
我留恋坤二爷家这间乡村低矮的瓦房,还有我从这里学到了坤二爷和芬二娘的持家有方。
坤二爷听我说起做生意很赚钱,便和湾里人合伙开起废品收购站。
坤二爷管钱,合伙人管帐,不多时,生意便做得风生水起。坤二爷尽力节省家里一切开支,把家里卖鸡蛋的钱都弄到合伙的生意里去管起来。刚开始时,芬二娘总是抱怨:“他妈的,做起生意比不做生意还恼火!”
后来,算了账分了钱后,坤二爷手里还有好几千块钱。合伙人把帐翻来覆去地算,但没有半点错误,听芬二娘说了坤二爷把家里的钱凑到生意里去,不但没有怀疑坤二爷,还由衷地感谢坤二爷帮忙周转资金。
“钱这东西,小处积大处花,用就用在值得用的地方,才能体现出它应有的价值。”坤二爷对我说。他们用这笔钱,买了搬到外地的邻居家几间大瓦房,终于住得宽敞起来。
再后来,我出去外面的世界混,坤二爷也离开家乡,去了遥远的疆地。
许多年未联系,坤二爷回老家卖了用几千块钱买来的房子,我也在外面安了家,坤二爷那两间存储了我婚前岁月的低矮瓦房,早拆了修成了路,但我每次回乡路过这里,我都听见坤二爷和芬二娘的说笑声。
难忘的婚前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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