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深幽,距他十几米处的右前方立着一盏昏黄的路灯,虚弱地抵抗着夜的暗。蚊虫围着灯泡开舞会,灯泡表面布满风霜雨雪的痕迹。他心里暮地生起一阵嫌恶。但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那个在烧烤摊打工的粉红姑娘,他便顾不得这些,加快了脚步,连裤裆似乎也兴奋了起来。
店铺的布局颇为考究,外堂是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小超市,而真正做事的地方在隐藏起来的里屋,这是他和姑娘的密室。
一支新的货架引起了他的注意,货架分正反两面,正面是口香糖、香烟一类的东西,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各种品牌的安全套,像一双双投来魅惑的娇媚的眼睛,期待被他带走。他心想:“呸,龌龊!”
一个老板娘模样的女人坐在货柜后。女人目测五十开外,头发显然几天没有洗过,邋遢地披到肩上,且染上了岁月的白色。一双小眼睛对着手机屏幕眯成一条缝,但又似乎舍不得靠近一点,大概是捏着半截用过的牙签剔牙所致。漫不经心的样子惹人厌嫌。女人赤脚,粉红见黑的拖鞋随意地躺在转椅前,却是冲里,摆出一副别扭的内八字。女人左腿盘坐在转椅椅座上,右腿立起来,右脚掌踩在左脚掌上,脚趾甲长得不自然,看上去应该有几个星期没修剪过,大脚趾不时地翘起,像是炫耀肮脏。女人体态臃肿,但皮肤倒算白皙,站远点看,活像一大坨猪肉,把空间本已局促的转椅塞得密不透风。如果椅子倒了,再没人发现,她恐怕会把自己就那样给塞死。
“在吗?”
“在,进去吧,老规矩”,女人头也不抬,像是给了他一个轻蔑的回应。
推开长排货柜后的门,向前再走约莫十步,右转,再走三五步,又一道门,紧闭但没锁,下方门缝里透出暧昧的光。老规矩:叩三下门,再叩两下,再叩三下。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里面没有了应声。可他多么期盼得到一声回应啊。他推开门进了房间。
房间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盏落地灯,灯罩披着厚厚的灰尘。墙壁刷成粉红色。姑娘平躺在床上,只盖着一层薄被,露出修长白净的腿,却瘦成了两根竹签。
他在床沿坐下,而姑娘只顾闭着眼,依旧没有看他。
他轻轻地抚摸着姑娘的头,
“哎呀,你这么好看,这个发型可不搭呀,看你,怎么还剃光了呢?”
“。。。。。。”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他们了,包括你,所以他们让我来再看看你。”
“。。。。。。”
“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会幸福地离开,谢谢你,丫头”。两行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恍惚间,他觉有时候失去的才是永恒的。尽管荒唐了半生,终究还是得到点什么。
他想起一年前在烧烤摊认识她,姑娘年纪虽小,但性格爽朗,那晚陪他喝光了一箱啤酒;
他想起后来姑娘生病,却被老板辞退,是他一直照顾;
他想起包工头拖欠工钱,让他再也无力承担医药费,多次讨要无果,他在包工头跑路的那夜把他分了尸;
他想起被请出医院那天,他的苦苦哀求只换来缓缓的一句:“这里是医院,不是福利院”;
他想起“救死扶伤,医者天职”八个漂亮的大字,他额头上那屈辱的烙印;
他想起把姑娘寄放到同乡女人店里那晚,他躲在巷道黑暗的角落里,哭得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时间到了,走吧”,身后传来不容商量的声音。
“唉,好,同志,可以拜托你。。。。。。”
“什么事,说吧。”
这时,女人进来了,手洗得像得了洁癖,端着他爱喝的罗宋汤。
“让他再喝一口吧,就这一口了。”
他向喝酒那样一饮而尽,刚才擦净的眼泪又留了下来。
“老太婆,把我的骨灰撒到村头的河里,把丫头埋在河岸中间的第三棵柳树下,她最喜欢那里,我也能守着她。走了,你多保重!”
他再看了姑娘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巷口,身后一声凄厉的哭喊,针尖一般刺破苍穹,月亮也听到了。
车上,他从口袋里摸出和姑娘的合影,那是半年前在医院树林里拍的,姑娘笑容腼腆,像一朵垂下羞赧的樱花。他则慈父般地让姑娘靠着他的肩膀,眼里的那股怜爱闪着温馨的光,超过了太阳的光辉。活脱脱一对父女啊。
”你女儿?“
”不是,她是个孤儿,长得也不像我女儿。我女儿在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时候车祸死了,还有我妈,我老婆。“
”。。。。。。“
他又想起过去,自己时常在深夜的寂天寞地中像幽灵一样游荡,直到遇到姑娘,他把她当做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丫头,我刚才叩门的声音,我演得像间谍的暗号吗?“
姑娘喜欢间谍小说,喜欢粉色,她管自己叫”粉谍女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