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即使沉静如磐石,却一样以它猩红的眼光觊觎你,如刀子般地一遍遍地穿刺你,杀戮你,直到你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疼痛,而你早就知道的,那眼光的残忍和冰冷比刀子还要凶狠。
趟过那片雪,故乡就在望了。
江流儿走入山中,带着他并不存在的爱人。
“但是不要靠近那片树林。”
树林围绕着那片雪,使之为孤岛,孤岛是唯一的生路。如果你要还乡,那里也指引着唯一的归宿。
“但是不要在这个时候靠近树林,不要追逐受伤的鸟儿,也不要被它们的歌声蛊惑。仔细倾听,鸟儿们在说些什么?我曾挨着树林的边缘行走,我听见了鸟儿的嘶吼。它们诅咒每一个冬天,诅咒寒冷,诅咒饥饿,诅咒故乡贫瘠的土地,并因此期待着你的血和你的肉。”
冬天,当树叶落尽的时候,鸟儿的巢穴就会显露出来,像一些干瘪的果子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如果不愿意去往南方,冬天的鸟儿总会和果子一样干瘪,和果子一样期待你的血和你的肉。
冬天,你一定要当心那些鸟儿,当它们出现在你的身边,你应躲藏,如林子里那些容易受惊的小兽。
她却咯咯地笑着,似乎毫不在意那些鸟儿。她总是这样,对于这个残忍的世界缺乏敬畏,缺乏了解。
“你还听见了什么?”
“什么?”
“鸟儿还说了什么?”她问。
“小心狼。”
就伏在那里,就在眼前不远的雪地上,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一匹多么强健的猛兽正低着头向他们嘶吼。
那是狼。
对于这个残忍的世界,连她也害怕起来。“狼——”
江流儿则尤其害怕,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风雨里的一片树叶。他因此停下了脚步,不想却给了那畜生更大的信心,它居然向前靠了过来。
狼,毛色花白的狼,身躯如此巨大,而眼睛是红色的。
“怎么办?”她本能地向他求助,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用力地抓紧过他的手。
狼,分明只有眼睛是红色的,却像用鲜血浸透了他的每一寸毛皮。
却只抓住他刻骨的绝望。
然而,他也无法可想。他的手那么冷,那么凉。
江流儿,这是第一次遇见它,这传说中的畜生,狼,甚至连那些鸟儿也畏惧它。
这里本是他熟悉的故乡,可狼,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更别说如是的相会,那么残忍,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畜生。
狼,终于已经近在咫尺了,他却无助地站在那里,任凭她从前毫无畏惧的爱人流下不知所措的泪水。他只知道他们一定不能转身,否则那恶魔必会在他们身后狞笑,继而露出尖锐的獠牙。江流儿,还是和从前一样,每一次面对死亡,你都要直面它,直面这场屠杀。
绝对不能逃。
也逃不了。
终于,狼停了下来,此时不鸣亦不动,只有背上的鬃毛不断地耸动着,江流儿知道它是在蓄积力量,好给他以雷霆的一击。他也知道是时候了,因此回过头来,向她道:“我还想听你说。”
“说什么?”
“说你爱我。”
狼却没有趁着这个时候发起攻击,如同是在等待他们做好准备一样,似乎充满了耐心。有那么一会儿,它背上的鬃毛甚至完全倒伏下来,使他的整个身体都沉静了,宛如一轮寂寞的磐石。
“真是一匹强健的猛兽啊,就像一具活的雕塑一样。”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流儿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些荒诞的念头。
然而,那毕竟是活的雕塑,是狼,是无比可怕的猛兽,即使沉静如磐石,也一样残忍如冬日。
冬天,你要当心那些饥饿的鸟儿,鸟儿却提醒你还有更可怕的事。
狼,即使沉静如磐石,却一样以它猩红的眼光觊觎你,如刀子般地一遍遍地穿刺你,杀戮你,直到你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疼痛,而你早就知道的,那眼光的残忍和冰冷比刀子还要凶狠。
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畜生。
终于,当那畜生终于开始对你咬牙切齿了,同时按着爪子跃跃欲试时,一瞬间,他就泄了气。
他突然明白了他根本就无法反抗,如同他根本就无意反抗。生命不过是一场流浪和放逐,死亡的阴影却如一个巨大的黑洞。
也不再有丝毫的英雄气概,因为他从那畜生的眼睛里确认了一个事实。
“说你爱我。”
明白了这件事情,江流儿不禁悲从中来,因此泪如雨下。
“但是不要害怕,因为——”
它要的是我。
我爱你无所畏惧的样子。
“它要的是我。”
那狼跳起的瞬间,我就放弃了全部的抵抗。
獠牙轻易地穿透了他的喉咙,如同穿透了空气,它们那么残忍地审判他,果然跟他想象中的一样,比刀子还要凶狠,比刀子还要残忍,比刀子还要冰凉。他因此毫无意外地向后倒去,他倒下时,恰见着几片雪花自上而下。
他甚至来不及挣扎。
却微笑着。
或者,这也是生命中常有的事吧?或者唯其残忍,才是命运?或者依然可以抱着希望,因为苦难总是无穷无尽的吧?
可是啊,大地上只有这一片空白,还有什么可以拯救我,并且指引我走向新的苦难呢?
江流儿,他倒是还想回头看看她的爱人。
说你爱我。
然而,她并不存在。
天空,突然变得更加苍白而空洞,甚而如同是为了寓意着这一整个世界的崩毁与陷落一般,无数巨大的雪片纷纷落下,像极了天空的碎片。
是谁呢?总是一遍遍地出现在我梦里,总是一遍遍地催促我还乡,一遍遍地提醒我我的末日到了,到了,已经来不及了。
是谁呢?那想要埋葬我的究竟是谁呢?
说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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