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究竟在什么地方啊,这样的我,或者那样的我,或许我见到了也不认得,或许就这样被岁月埋没。”
还乡,还乡,无论松树,桧树,我所见的一切枝头都指向东方,无论东方,西方,我所见的一切方向都是故乡。可是啊,可是为什么我却感到难过,满心里都是仓皇?
想自开解些,却又不明所以,毕竟心里的空荡要用什么才能填满,心里的失落又靠什么才能补偿呢?
念一卷《观音经》,又念一卷《法华经》,又念《金刚经》、《涅槃经》,可惜全都无济于事啊,即使有那么一会儿心里似乎平静些了,又禁不住湿了眼眶。
那老妇人依然守在那里,而今白发苍苍的母亲依然守在那残骸的身旁,这已是第七日啦。
还乡,还乡,无论枫树,杏树,我所见的一切枝头都指向西方,无论东方,西方,我所见的一切方向都是故乡。可是啊,可是为什么我却感到那么悲伤,满心里都是绝望?
那残骸的妻子也守在那里,披红戴翠的新妇守在那残骸的身旁,这也是第七日啦。
她两个便互相扶持,此刻偎坐在一起,似乎已然睡着了,口鼻间的呼吸微不可察,似都被风声淹没了。风动白幡,屋檐下夜色被大雪染成斑白的颜色,花白胡子的刘伯钦此时又握紧了他的钢叉。
院门外,那红眼的畜生来势汹汹,狼,红色的狼,它用爪子刮在门板上的声音像是刀尖划过骨头,凄凉又乖张。刘伯钦毫无畏惧,赶上前,一脚踹开那门户,像一头垂老的狮子去迎接他的死亡。红狼,分明只有眼睛是红色的,此时落在门外,已然伏低了胸膛,却把背上的每一根鬃毛都直竖起来,獠牙咬着凶光。
“长老,长老!”那年轻的鬼魂自门外进来,又扑在三藏的脚下哭了起来。“救我,救我!”
三藏问:“怎么又回来了?”
“走不了啦,走不了啦。”那鬼魂一脸的惶然道,“那畜生还不满足,还不满足!”
三藏这才听得外面的打斗声,也忍不住意乱心慌,问道:“他还要什么?”
“他要的是我,他要的是我!”那鬼魂说。
“可你不是已经死啦?”
“可我给不了他,”那鬼魂瑟瑟发抖,“因为他要的是全部的我呀。”
那鬼魂就在三藏的身旁坐下,又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完整的呀。”
三藏看着,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能叹口气说:“谁又是呢?”
“或者说,”那鬼魂黯然泪下,“如果有那么一个时刻我是完整的,那么我一定不曾拥有过那样的时刻。因为那样的时刻总是值得庆祝,值得放歌的吧?我却总是沉重,总是寂寞,我啊,总是没有那样的时刻。而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只剩下这些残骸。”
三藏说:“不,不,一定有那样的时刻。”
“或者说,如果曾有那么一个我是完整的,那也必然不是我,因为我总是在背叛我,分裂我,甚至想要杀死我。我啊,难道不是一直在毁灭我,谋杀我吗?我啊,多么残忍的我,善变的我,却又无法建筑我。而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只剩下这些残骸。”
三藏说:“不,不,一定有那样的时刻。”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我,因为我总是在追问我,寻找我,我尚且未必存在,又怎么完整或残缺?或者关于我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那个做梦的人甚至不是我,我也等不来他苏醒的那一刻。我啊,苍白的我,虚无的我。而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只剩下这些残骸。”
三藏说:“不,不,一定有那样的时刻。”
“还是说,这些残骸才是真正的我?若是啊,我拥有的太少,已给不了太多,他们却还抢我,夺我,直到大地吞没我,时间消解我,我啊,我还能剩下些什么?我啊,贫穷的我,干瘪的我,再也无法挽回的我。而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只剩下这些残骸。”
那鬼魂放声大哭。
那红衣的新妇突然跳起身来,像一团红色的火焰夺门而出,三藏同时听见了,那一声凄惨的哀嚎像刀子一样插进了心窝。大雪飘飘,新妇握紧手中的弓箭,那红色的火焰燎过院子里的积雪。院子里,三藏的老马发出绝望的嘶鸣,它的赤色毛皮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即使在白雪的映照下,依旧昏黄而衰败。
“我啊,究竟在什么地方啊,这样的我,或者那样的我,或许我见到了也不认得,或许就这样被岁月埋没。”
白雪中,那垂老的狮子已然被咬断了喉咙,一簇簇花朵鲜红如火。
“长安,长安,”那鬼魂突然又哭又笑着,“或许我还在那里,并且像此刻一样残缺。”
新妇慢慢把弓拉满,直到那畜生抬起头来,把血色的眼光向她一扫,随之松开了弓弦。
“啊,还记得那时候的挽歌: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狼,一脚踏入灵堂,把全身的毫毛竖起,随之抖下一摊红色的雪片,狼,抬起头来,一只眼睛上还插着利箭,汩汩地流出殷红的鲜血。另一只眼睛看着那残骸。
“北方不可以止些!东方不可以止些!”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已然挡在三藏的身前,却又只能瘫坐在地下,颤抖着。或者除此之外,她还能做点什么?
“西方不可以止些!”那鬼魂说。
“滚开,滚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嘶吼。“畜生,畜生!”
三藏早已泪如雨下,哽咽着问道:“那么,何处可以止些呢?”
网友评论
文中的旁征博引和诗词创造可见扎实的功底;充满哲理的辨思和妙趣横生的语言更是突出个人风格。
我觉得你还是投的专题少了,实在是有点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