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的城市和故乡在地形、气候、饮食上都有极大的差异,每当季风变换方向,季节更替,我的胃就开始比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更思念故乡。
家是永远的方向故乡在四川南部的一个偏远县城,当我第一次拿起锅铲的时候,我应该只有7岁。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川菜馆子迫不及待地向人们宣告了川菜的特征,我却从母亲那里学会了顺应季节,顺应物候。
女人与厨房似乎天生就有某种神秘的关联,或是女性本能的驱使,想在每一个疲惫的身躯敲开家门时,能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安慰饥肠辘辘的身体和灵魂。如果女人也有战场,那也一定是厨房,砧板、菜刀、剁刀,形形色色的调料,四季不同的菜蔬,只有女人,才能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她用锅铲指点江山,让蒜苗和五花肉相遇,让青椒和肉丝缠绵。噢,对,贤惠的四川女人一定还有一个泡菜坛子,晶莹剔透的玻璃坛子挺着一个大肚子安静地蹲在厨房的角落里,五彩斑斓的菜蔬没日没夜地浸在盐水中发酵,像是在等待一壶岁月的陈酿。
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温柔。一场暖阳过后,便是春回大地,万物生长。几夜春风吹过,沉睡了一个冬季的香椿树的生命之河不断在树干中奔涌,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清晨接受了阳光的洗礼,长出了浅浅的新芽。母亲总说,两寸长的香椿是最适宜食用的,太长了就被日头烘老了,太嫩了香味还没成熟。香椿炒蛋是春日里难得的美味,用一小把香椿,洗净,细细切碎,调进鸡蛋中,放入适量盐,搅拌均匀。油锅烧热后,迅速把鸡蛋倒进锅中,“沙——”锅里升起了一个小太阳,鸡蛋的香味混合着香椿的味道,在空气中迅速蔓延,记忆也定格在了这一刻。家乡多丘陵,导致山区的人们可以耕种的土地不多,因此山上的土地都栽满了竹子。等当地的竹笋上市,母亲便会买回来剥壳洗净,切成片,同泡菜坛子里冬日放进去的酸菜一起煮汤,冬天和春天本来是两个世界,它们的食材却能一起在锅里相遇,在味蕾上盛开。当地人把这种竹笋叫甜竹笋,记忆中它的味道却是微苦的,小时候不喜欢这苦味,哪知道,生活有苦尽甘来的道理。
梅雨过后的天气很快就热起来了,冰粉、凉糕的叫卖声不断地在回荡耳边。软糯的凉糕浇上甜甜的红糖水,大人小孩都喜欢。小时候,每次有卖凉糕的经过,母亲便会派我拿一个大碗去买上几块放冰箱里,阳光洒在碗里,亮晶晶的,照亮了整个童年。夏季也是当地的菜蔬最多的一个季节,茄子、豆角、苦瓜、青椒、南瓜、冬瓜……苦瓜酿肉,肉末茄子,酸豆角炒空心菜,南瓜汤都是人们夏天喜欢的家常菜。每次下过暴雨,母亲便会张罗着做豆花吃。黄豆浸泡之后磨成浆,烧开,过滤之后,放上卤水,豆花便会慢慢成形。再放入磨好的花生米浆,同豆花一起煮开,就可以食用了。雨后的凉爽和清新会让人胃口大开,配上滚烫的豆花和香喷喷的蘸水,简直让人大呼过瘾。
夏天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家家户户都要制作豆瓣酱,为接下来一年的美味做好准备工作。新鲜的当地红辣椒,去掉把儿,打碎,放入在调料店按比例买的各种香料粉和适量的菜籽油、盐、白酒、蚕豆瓣儿,然后密封在罐子里,等待岁月带给它的惊喜。
记忆中的故乡的秋天总是来得很晚,像个姗姗而行的姑娘,步履轻盈而缓慢。南方秋天的田野一边在收获着果实,也一边在播种着希望,它不是一个让人感伤的季节,温暖舒适的阳光和绵绵秋雨交替着洒向大地,傍晚时分缓缓上升的炊烟才略能勾起一丝怀旧情绪。逐渐变凉的天气让人们又开始喜欢上温暖的肉香,蒜粒已经种进土壤,烤红薯的香味在夜晚的空气中弥漫。
晴天清晨的浓雾可能要到中午才能散去,冰凉的雾气散发出清冽的味道,冬天来了。冬天来了,意味着新年将至,也意味着美味的来临。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制作香肠和腊肉,厨房里挂满熏得微黄的肉类,诱惑着每一个离家的游子。等年关将近的时候,母亲会拿出她的绝活,做一种我最喜欢吃的甜食,我们当地称之为黄粑。先准备好一定比例的大米和糯米,大米浸泡之后磨成浆,糯米蒸熟后和米浆混合,搅拌均匀,再放上红糖和猪油,上笼用大火蒸上两个小时后,再在锅里焖上几个小时。刚出锅的黄粑软糯香甜,连空气中的味道都是甜丝丝的,让人感觉被幸福所包围。
四季流转,荣枯交替,生命在一代一代地延续,生活所包含的全部内容也在代代相传。其实人生不过就是加减法,我从母亲那里学会了一日三餐,母亲的生命也在不断流逝。
当我走进厨房,准备做饭的时候,母亲总会不放心地砸旁边唠叨:“切牛肉丝要顺着它的纹理切,记住!”“炒豇豆的青椒不要剁太碎,太碎了不香。”“调白肉的蘸水一定要记得放点白糖!”她还是不放心我可以独自完成一家人的餐饭,就好像她还不放心我可以进去社会的洪流一样。
生活在异乡,家乡的美味成为了回忆,我怀念的故乡,原来就是由亲人和食物共同组成的。可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吗?当食物成为了生命的基本需求,最亲近的人总会担心你的一食一餐,就像夏天傍晚的微风,来的那么顺其自然。
古诗《饮马长城窟行》有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其中竟如何?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我思念你,却更希望你食能果腹,疲惫的躯体能被温暖的食物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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