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那年,亲眼看着他走进法庭,随后下的关于他的最后通牒——未成年,贩毒情节较轻处以三年有期徒刑。
他比我大一岁,因为留级让我认识了他。因为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均死于毒品,让我和他有了共通之处。可我还是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选择找到贩毒头子而走私毒品。 这期间,我无数次声泪俱下的阻止他,他次次猩红着眼,质问我凭什么管他。
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的行为也受到限制,我能为他做的就这么多,除了劝他也别无他法。
少年背对着听众席,双手被手铐束缚着,像他那被束缚的人生,不能改变的命运。唯一值得我庆幸的是,他现在还未成年。好在
等他三年后出来也才二十岁。
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处地方都会接受阳光的洗礼,有些时候何必如此的嫉世厌俗,大部分的被迫与无奈都是我们必须接受的现实。有些人看不透,自视清高的大言不惭的指责世界的肮脏,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肮脏的衍生者、 制造者。坏人太坏,留不得清白之人。
三年后,我如愿考上了法学院。我站在大门前,等待门开迎接少年时,留给我的只剩下沧桑。眼里的浑浊让我有些害怕,三年来从不肯让人探监,眉头多添了一道疤,戾气丝毫不减。刚出狱的人基本都顾着落身之处,他只想纹身。
一个下午,满背关公。
这次,我没阻止他,只当他是三年来的泄愤和不甘。
“我要去缅北闯闯。 ”刚走出纹身店,他就抛下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我劝他放弃。他说:“放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危机危机,危中有机。”
少年心中有恨,怎可就此罢休。我知道我劝不动也拦不住他,更不可能随他一同去。满背关公,而我竟是那个关公门前耍大刀之人。
他如期去了缅北,缅北这六年我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连生死我也不知。
我成了头牌律师,可我只打一类官司,关于扫毒缉毒。因为这类官司的特殊性,我也常常受到误解和低毁,无所谓了。这样的职业也使我能很容易的了解到一些缉毒内部消息,听到一些惨绝人寰的描述。而在这两年,我听到最多的名字——缅北最大的毒枭,关公。
“有消息称,关公最近有大动作,他要打下中国市场,最大的一场交易就在最近的云南边境。”
“消息准确吗?最近扫毒行动这么厉害,他还敢搞大动作,真当我们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准确的,下礼拜晚凌晨两点。 上头对这事很重视,马虎不得。”
六年蛰伏,看来离我们见面不远了。
缉毒行动如期进行,只是抓了个空。消息确真,只是毒贩的警惕性实在太高。也就是这一晚星期一凌晨两点,我见到了他。六年,少年又长高了许多,拎着公文包倒挺像个正人君子。他没叙旧,也不肯多停留,告诉我一串电话号码,叫我务必牢记于心。
活着很难,至少他还活着。
三个月周旋,他还是落网了,露着些马脚,有点故意的玩味。我对他回来之意略有猜想,如今却也深陷囹圄之局,找不到破解之法。
没有足够的证据,大多都是猜想,他被保释了。他刚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我就出事了。以我为要挟,我想这个人真是最没有脑子的敌人,根本戳不到他的痛处,可我怎样也没想到,为了救我,他答应了这个没脑子的人开出的所有条件。
“关公,这六年,你我都不好过。从一开始你就是那个最听话的,太过听话必有端倪,所以我不敢培养你,可我没想到你野心如此之大,吞并四家毒贩,如此大的胃口你付出了不少代价吧,比如你那根接上去的小拇指。我也不要多,吞并的场子还给我,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懂得知恩图报。女人还你,布这么大的局就为了见一女人,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那晚我安全离开了。
三天后,我接到了他的官司。把柄在手,被对家一手出卖,最大毒枭关公身份确凿,这几年来的法律研读在此刻化为泡影。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奈何这六年来他树敌太多,无数暗中相送的证据,我势单力薄。法庭最终决定,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还好,还好只是十五年。
最大毒枭落网看似轻松简单,但暗流涌动。 他进去后的一个月风平浪静,我的生活必须回到正轨。打完那天的官司,我打开关机的手机,三个未接电话,是他。我心头一惊,正要回拨,看到了手机弹出来的头条新闻毒枭自刎。 手一抖,手机掉落在地上,啪一声,我慌乱的去捡,去按键,嘟嘟嘟,只剩下忙音了。我悲痛的大哭,跪倒在地,完全没了形象,我第一次那么深刻的领悟到没接到一个将死之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没听到他想说些什么话的遗憾和悔恨之感,那一刻千万根针在我心里扎着,拔不掉。
他的葬礼是公安替他举办的,听他们说,他在监狱里本是单人间,却激怒监狱长,换到了和一些毒贩共处的监狱中,他在身上藏毒、藏手机,在那里他给其中两个人注射毒品,在他们浑身痉挛之时硬生生将他们打死了。在把他藏的手机摔碎后,他便自杀了。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死后,似乎公安大受鼓舞,缉毒的力度越来越大,我还是在为贩毒者做辩护,有一次我的甲方是一个和他同样纹着关公的少年,那个少年告诉我他要成为关公一样的大毒枭。 我笑了笑,那场官司我赢了。三天三夜,对方的证据里有一处失误,我一口咬定他们作伪证,凭着法律的漏洞,最后那个少年无罪释放。
走出法庭,少年逆着光,我没劝他别走这条路,我告诉他:光明坦途永远敞开,人心黑暗永远黑暗。没必要从善。背后的关公太过张扬,护不了你。
我没等他回复我,离开了,从我的职业离开了。这些年来,我永远在后悔没接到的那三通电话,虽然他从未给我一个身份,我也从未聊表心意,可谁知道那三通电话里是否藏着一句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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