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早餐
贾母安排完“软烟罗”的处置要领，起身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曠去。”
这句陈述基于客观事实，简洁高效，非常适合用作转场文字。
刘姥姥又念佛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作什么？后来我想起来，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非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子里东西只好看着，都不知道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
关于刘姥姥的这段描写，不可或缺。以刘姥姥的身份，看到贾府的奢华，震惊不已是自然正常的反应。“念佛”，则是曹师为刘姥姥定制的个人习惯。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凤姐儿对刘姥姥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厌弃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当时刘姥姥听完，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那次念佛，是怕凤姐多心；这次念佛，则纯粹是震撼。两次不同情景下，同样的程式化语言，有助于加强人物的特性塑造。
曹师通过刘姥姥的这段话，透露了一条伏笔线索：贾母屋子里有那么高的一大排柜子，后院还有专门用来爬上爬下取物件的梯子，可以想见，贾母所拥有梯己之物一定非常之多，具体数量，鸳鸯很是清楚。
刘姥姥夸完潇湘馆精致，凤姐就说：“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说着，一群人“一迳离了潇湘馆”，远远望见池塘里一群人在撑船。贾母就吩咐道：“他们既预备下船，咱们就坐一回。”于是一群人便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来。
这段文字暗合前文贾母正待点评李纨准备了船只一事，却被薛姨妈打断之事。
众人尚未走到池塘跟前，就看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凤姐反应快，连忙问王夫人早饭在哪儿摆，王夫人自己并不拿主意“问老太太在那里，就在那里罢了。”
这段文字，主要描述对象是王夫人。“事事不关心”、“凡是只看老太太意见”，既省心又不犯错。这种状态，其实就是王夫人的生活日常。更深一层的含义，则是王夫人这种状态，或许就是贾府败落的源头之一。
贾母听见王夫人的话，便回头说去探春那边，还说让凤姐带着人先去摆上，自己跟游园主力人群都从这里坐了船去。
凤姐儿听了贾母的安排，便回身跟李纨、探春、鸳鸯、琥珀带着端饭的人，“超着近路到了秋爽斋”，就在晓翠堂上调开桌案。第四十回由此进入第四个场景：刘姥姥入席。
鸳鸯笑着说：“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鸳鸯这句台词，先是交代了贾府老爷们在外面“吃酒吃饭”的日常；接着暗示要拿刘姥姥做篾片相公取笑。
鸳鸯的心思，李纨这样的厚道人“听了不解”，凤姐却心领神会，笑说“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于是二人“便如此这般的商议。”李纨就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也不做，又不是小孩子，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狠不与你想干，有我呢。”
曹师通过这一段文字，先将凤姐、鸳鸯、李纨等人提前过来摆桌的线索完全闭合，又暗示鸳鸯今天特别淘气，特别兴奋。
大家正说着，“只见贾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这时先有丫头端过两盘茶来，大家吃毕，凤姐儿手里那这块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厢银筷，敁敠(diān què)人位，按席摆下。豪门的早餐，动作次序丝毫不乱。由凤姐亲自布筷，是为了跟后文刘姥姥的筷子与别人不同这一段形成呼应。
贾母就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搭过来，让刘亲家近我这边坐着。”众人听说，忙抬了过来。凤姐就递眼色给鸳鸯，鸳鸯便拉了刘姥姥出来，“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夕话”，只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错了我们就笑话呢。”一切安排停当就绪，然后回到桌旁。
薛姨妈因为是吃过饭来的，因此只坐在一边喝茶。这一笔交代，非常真实。虽然只是早饭，但如果让独居的薛姨妈也跟大家一样来园子里等着吃一顿早饭，就有些过分了。所以曹师这种安排，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猜测或者麻烦，节省笔墨。
于是贾母带着宝玉和湘云、黛玉、宝钗坐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姊妹三个一桌，刘姥姥挨着贾母单独一桌。贾母素日吃饭，都有小丫鬟在旁边拿着漱盂、塵尾、巾帕等东西伺候，如今鸳鸯早就不需要做这些了，今天却特意接过塵尾来拂着。这种安排，显然是为了营造悬念气氛。
丫鬟们知道他要撮弄刘姥姥，便都躲开让他。鸳鸯一面站着伏侍，一面悄悄向刘姥姥说道：“别忘了。”刘姥姥道：“姑娘放心。”悬念继续升级。
刘姥姥坐好以后，拿起筷子来，感觉沉甸甸的不顺手。原来是凤姐和鸳鸯商量好了，单单给刘姥姥拿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厢金的筷子”，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锨还沉，那里沉得过他。”说的众人都笑起来。曹师笔下，刘姥姥的特点就是外表憨戆，内心机敏，言语夸张，举止有趣，抗打击能力超强，因此极受荣府上下人等欢迎。
按照循序渐进原则，曹师安排刘姥姥先用夸张的言语，带领《红》书内外的读者和一起吃早饭的众人做了一次热身，主要任务是积累情绪，提升兴趣和情感参与度，为后文情绪爆发做好铺垫。在即将到来的下一个场景，曹师安排了一段群像描写的巅峰，需要提前做好情绪引导和储备。这种技巧，需要重点进行分解学习。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