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话

黑夜里的话

晚上到十一点多了，我和表弟说：“不早了，我要熄灯睡觉了哦。”

他没有吱声。

我啪一下关了灯。

十分钟过后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姐，你睡着了吗？”

“还没呢，什么事？”

“哦，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一些事……你要睡了吗？”

“你说吧……你这样说半句话，我也睡不好。”

“你有特别要好的大学同学吗？”他忽然问。

“有啊，不过回国之后大家各奔东西了，联系也不多。”

“我是说那种特别长的友谊，大学友谊不都是很深的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两个学校都待得不久。”

“是哦，但是我有三个在一起四年的室友。”

“那是相当难忘了，羡慕你啊。”

“那个时候和我关系最好的朋友，现在都联系不上了。”

“怎么会？”

“混得不好呀，现在我同学都已经在大城市工作稳定了，只有他，还在小农村里。每年同学聚会都看不到他。”

“怎么会？”

“他其实是我们宿舍最用功最努力的一个，平时也不出去玩，就是埋头读书，想要读研去一个好的学校。”

“后来考上了吗？”

“没有，考研之前有个女生硬拉着他，要他给自己复习。结果他想考的学校那年只招一个人，他就把名额让给了那个女生。”

“那他自己？”

“他自己还是想再复习一年的，但是家里不同意，想让他赶紧回家帮忙。”

“他真心想读家里人也拦不住啊。”

他缓缓叹了口气。

“主要是没钱……当时如果他问我借钱，我肯定会给他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他当时就是特别要强，放不下面子，什么都没和我说……后来就没有再考，回了老家。”

“这两年他都没有去同学聚会，我也是听同学说才知道这件事……”

“那个笨蛋……”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只要开口说一句，和我说一句就可以了啊，我肯定会借给他的啊。他这么好的成绩，绝对可以考一个好的学校的，现在，就不至于这样了。”

我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递给他。

黑夜里的话

“姐，你说是不是现在好人都没有好报？”

“怎么这么说？”

“我有个同事，人特别好，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混得最差的就是他。”

夜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风吹着走廊上木边的窗户吱呀吱呀的响。

“大家都多多少少在工作里捞了油水，家里早就好几套房了。只有他一分多的钱都没有拿过，兢兢业业做到了五十岁，却还住在之前的破楼里。你知道吗，那栋楼现在已经是危房了，其他住户都搬走了，他还是只能住在那里……”

“不给拆迁吗？”

“他当然想啊，可是因为其他人不肯拆迁，他们还想等房价继续涨，之后好坐地起价……”

我觉得喉咙紧紧的，涩得难受，想起来喝杯水。

“姐，你说社会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样沉重的问题，像是一个雪球飞掷过来，让人招架不住。

我不过是比他大了几岁，顶着姐姐的头衔，却不见得比他懂的多多少。

我要怎么说？“其实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你要是和他一样，就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生活有太多悖论，从小我们被教育做个好小孩，长大我们却又见证了好小孩的不幸下场。

可人生无常，难道现在那些倒下的好人就一定会爬不起来吗？那些嚣张的坏人，带着内心的谴责每夜会睡安稳觉吗？

“你不要去想着变好人还是坏人，重要的是求一个心安。”

我依然愿意相信，他那个“混得不好”的朋友，终会有重新翻身的机会，而那个一穷二白，大家都看不起的“老实人”，也终会有收获的一天。

只是在遇见光明前的漫长黑夜里，在这反反复复的挣扎疑惑和焦虑中，我们要独自咀嚼这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