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永亭
佳肴应该是美味,但美味未必是佳肴。
远在口粮匮乏的春天,陈粮区区,新粮还在遥望中,这段时间古人称作“青黄不接”。农家的粮囤,动一下就发出空荡荡的声音,若是大人不在,还会被孩子滚到院里玩故事。
春天的世界是一首歌,亦是一幅绚丽的画卷,熏风习习,清水潺潺,小草尖着脑袋钻出地面,五颜六色的花儿,沿着365天的圆又回到了原点。春天,迎着人们移动的脚尖尽情的展现她的美。
春天送给人们的,并不只有精神大餐,当桃花追着杏花一瓣一瓣的坠离枝头时,润足汁液的榆树枝条,就要急切的绽放榆荚仁了,一簇一簇的,开满了枝头。这种似花不是花的果实,不知何时就有人响亮的称它榆钱儿了。
榆钱儿的名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很容易找到它第一次撞响我听觉得的大约时间,当时听到这个颇有形象感的名字,我是惊奇了一下的,不过又觉得,古代的铜钱虽有榆钱的圆,但它的中心却是一个洞,榆钱儿的中心是凸起的,总之像钱不像钱的事没放在心上。它的芳名能够永驻人们的心窝儿里,是因为不知它在多少年里作为一种食物救养过不知多少人。在书上记载的灾荒年代,榆钱是被看作生命的,用它做成的馍馍赛过了佳肴。
榆钱说不准该算为野菜还是家菜,因为榆树的枝条既是农院的屏影又是村头的风景。
时至今日,乡村房舍的形态经历了数次变革,楼房的前身是平房,平房的前身是瓦房,瓦房以前是茅草房。
当年在我国的北方,一处又一处的草房院落有致地拼攒成一个又一个村庄,平原上的村落多由土黄水清的沟沟坎坎围着,在沟坎的边上冷不防就长着一两株榆树。
少年时,因为在外村上学的缘故,我和同村的伙伴儿们来回出入在村西的小道上,放学时常常饥肠辘辘,若遇枝头上有榆钱儿在挑逗人的味蕾,伙伴儿们便蜂一样的拥上去,在欢声笑语中享受大自然奉送的榆荚仁美味,吃了榆钱儿就尝到了春天的鲜,鲜美的榆钱味儿引发了少年人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一树榆钱儿半月粮,植株榆树度春荒。”庭院里植一棵榆树,是老辈子留下的传统,靠着榆树的支撑,沿冰似的春日生活终能安然度过。缀满榆钱儿的枝条历经年年的折损,身材却能高大起来,渐渐超出了院墙,冒出了房脊,成为家庭的一个符号,而它的根却长在院落的某处旮旯里。
在榆钱儿馋口的时节,用榆钱儿做成的锅贴最耐人寻味儿,每当大人们从春耕的田野回到村里,随口可呼唤个孩子采些或帮助采些榆钱儿做锅饼。
那一簇簇怒发的榆钱儿呦,像串起的一片片翡翠附着在软弹的枝条上,手攀过去略一牵动,一串串的榆钱儿便毫不谦虚的移过来,跳荡在胸前臂弯间,不大功夫就采足了量。若是遇上街邻打招呼,就干脆折了枝子下来一起享用。一株榆树养一家人,也关照了街邻,睦好了邻里关系。
当时我们村有个叫杨凯的老人,是第六生产队的五保户。在榆钱儿馍馍成为灶锅里的主角儿时,他是最受社员(对村民的称呼)待见的人,尤其在低处的榆钱儿已经稀落,高处的榆钱儿惹翻了几个婆娘的眼睛时,不大功夫,他就会出现在身动枝摇的树巅了。让榆梢给他伴舞,请高风为他歌唱,或许是他的乐趣吧。等他从树上溜下,几个婆娘围上来接受他东一捧西一捧的分享,再待不大会儿功夫杨凯老人也能分享婆娘们的榆钱儿饼了。
制作榆钱儿饼很黏手,巧妇们都能以油脱手或水脱手的方法做成薄饼贴在地锅上。地锅用柴草慢慢烧燎,全用“炕”的功夫。很快,榆钱儿锅贴的香一家连着一家,一片连起一片,香没了整个村庄。那时,乡村的饭场在门户之外,三家五户地聚在一起,吃着谈着,逗着小孩儿,调教着大孩儿,直到榆钱儿饼的余香遇见了星光才散场。
那些超房接天的大榆树啊,不知已生活了多少年,或许它在将自己的生命分化给人的生命之后,有些疲惫了,主干的表皮显得苍老,枝条稀疏刚直,几枝大得出奇的榆钱儿,在雨霁日出的光辉里,显得越发翠液欲滴,羞煞了满天的蓝。这是,常有登枝喜鹊光顾过来,亮几声挺有穿透力的嗓音,然后又飞走了。
当朔风远到而来,吹响老榆枝条,晃动杈间的乌巢时,不禁让人心动,沉想生命的意义,感恩之情油然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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