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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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议室的空调许是许久未曾清洗，像负重的老人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我听得昏昏欲睡，甚至迷瞪了一会惊醒，季度经营分析会才进行了一半，八家分公司，近一上午的时间，堪堪进行到第三家，规定好的每家公司三十分钟，没有一家公司守时，都期望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将自己这一季度的勤奋、辛劳或者成绩呈现给领导。

圆桌会议的中间主位上王总激情澎湃地点评着各家的PPT报告，与会人员频频点头，记录不迭，接下来照例是按照职位高低轮次点评、提问，汇报单位领导做答，数据方面则由汇报单位经管员、参会人员补充。

这些数据除了销售收入、产值不好做假，因为需要合同支持，其他哪怕是利润数据也水分极大，可做的手段太多了，比如临时用工劳务费放大，再比如库存材料当月计提等等，不过这一切都与我等小经管员关系不大，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帐务清白，不做假账，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命于分公司领导。

“小米，小米，”微微侧身，是后勤服务公司的经管员小萍，“怎么了，”我低声问，“你听说没，公司要机构重组了，开完一季度经营分析会可能就要动了，我们要被挂到集团公司机关部门下，职能进行拆分，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小萍忽闪着大眼睛盯着我。

我无法装作没听说，沉默一瞬，只能轻轻说：“到哪里我们也是干财务工作，没有什么不同，换个地方而已，别自寻烦恼。”小萍点点头，身子靠回去，安静下来。

季度会议结束没多久，公司上下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没人天天盯着查考勤了，整个锅炉维修分公司院子静悄悄地，各个办公室鲜有人齐全的时候，我去集团公司办事才发现，嚯，赶情全跑这儿了，集团公司院子车都没处停，来各位领导办公室、各部门请示工作的人络绎不绝，真正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我们张经理也一改以往笃定的样子，从他办公室经过，经常看到他紧紧抿着唇，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间或挠挠原本就稀疏的头发，无端让人想笑却又有一种悬在半空的紧张。

我坐在办公桌前整理各类票据，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信息纷至沓来，正心烦，丁会计凑到我桌前，先四处瞟一眼，才压低声音说：“小米，你听说了吧，咱们分公司可能要被油田技术服务公司合并，听说他们公司的魏经理是集团公司赵总的嫡系，咱们领导只会干活，这下惨了。不过再惨也会有去处，咱们才是前途未卜，油田技术管服务公司财务原本就有四个人，合并后最多增加2人，可咱们公司财务上是三个人，你是不用愁，有会计师证，我和阿米娜就难说了，她是少数民族，领导肯定会照顾她，就剩下我一个人肯定被分流了。你说我可怎么办？”

“不至于，咱们公司才开拓两个市外新市场，陆九作业区和乌尔禾作业区，战线拉的这么长，正是前期投入的阶段，260多万设备投入报告年初集团公司才批复购置，今年铁亏，理想情况下明年能持平，要盈利应该也在二年后，谁冤大头会合并我们。”我冷静地分析。

小丁听完这番话，眼睛瞪得溜圆，抓着我胳膊摇晃，“小米，你可真行，真不愧是行走的数据库，我怎么感觉你说得特别有道理呢？”

“那当然。”我不禁有些小得意，“再退一步说，不管公司再怎么改革，盈利才是企业的终极目标，新市场即是困难也是机遇，有这闲功夫想东想西，不如想想怎么降本增效，提高利润率，咱们才能早日脱困，有奖金拿。”我得意洋洋说完，才发现小丁眼睛都快眨抽筋了。猛一扭头，张经理正靠在门框静静聆听。

大型社死现场应该就是我吧，我无比懊恼，怎么就说嗨了呢。

“小米，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张经理说完走了，小丁捂着嘴回到座位前送给我一个“加油”的拳头。

我拿上工作记录本和笔，关门朝张经理办公室走去。

几步路的走廊终是在我磨磨蹭蹭的挪动下走到了尽头，我忐忑不安地站在张经理办公室门口拍拍胸口做个深呼吸，抬手敲门，“扣扣扣。”“进来。”门内传来张经理的声音，我推门进去，张经理指着他对面椅子对我说：“小米，坐。”

我拿着本子坐下，偷偷观察他表情，貌似很平静，今天看来应该可以安全着陆了，我轻轻呼口气，绷着的身子松弛下来，立刻恢复成公事公办的模样。

“张经理，找我有工作安排吗？”，我左手翻开本子压着，右手习惯性轻转一下笔，笑着问，“恩，先谢谢你，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所以有些专业上的问题想了解一下。”张经理笑着说，“比如新市场从哪些方面可以降本增效，管理费用如何降低，挖潜增效方面的想法等都可以谈谈，咱们交流一下。”

看着张经理认真的神色，我从本子中拿出一沓粘贴好需要他签字的票据，递给他说：“张经理，你正好可以看一下这些费用支出和材料采购票据，我也说不太好，但是从新市场项目组这季度支出费用归类统计来看，我发现几个问题，您看是否有帮助。

首先从人工成本来看，以车组为作业单元，其中司机配备都是专职司机，这块费用每个项目组四个车组，就是8个司机，每个司机每月应发工资平均在9000多，那么一个月就7万多，三个月21万多，可是我们的车都是微货，C照完全能够满足，现在车组作业人员每个人都有驾照，如果把专职司机改成兼职司机，由车组作业人员兼职司机，给一定的兼职费，仅这一块一个月应该就能省很多；

其次就是材料费用，关键零部件都是甲供料，其他需要我们购置的材料基本是辅料，完全可以提前预估用量，批量采购，这比零星采购又会省一笔钱，而且可以与签订协议的供应商约定付款周期，这样我们现金压力也会小很多；

最后一个问题无关财务，就是新市场项目组人员都是咱们选拔的技术过硬的老员工，但是老员工家中问题也会比较多，经常因家事请假，项目经理疲于奔命，长此以往肯定影工作，我暂时就这些想法。”

“说的好，小米，不错，这次记你一功，你回去把你刚才说的内容整理一下给我，附上数据。”张经理轻击一下手掌，看着我那叫一个慈祥。

这次意料之外的谈话结束后，我们公司的空气好似突然沸腾起来，张经理先是组织了领导班子分工会议，紧接着开始抖擞精神整顿公司工作纪律，一方面开了管理人员大会，群策群力编制《新市场投资回收策划书》，并提交集团公司领导。

另一方面亲自带着安全技术人员远赴两个作业区开展工作质量回访，解决现场职工工作的具体问题，安排人力资源部驻井重新测算工时定额，调整轮休办法，重新核算绩效工资标准等一系列举措让每个部门忙得团团转，大伙儿再也没那闲情逸致去八卦和探听小道消息，公司工作面貌焕然一新。

张经理他们在井上一去居然呆了半个多月，中间风风火火回来给集团公司做了一次市场开拓报告，之后紧接着与集团公司领导去甲方做了一次汇报，具体内容我没搞懂，只知道张经理他们做了一个类似EPC的一揽子技术服务策划，甲方领导很感兴趣，集团公司领导更是重视，完善后带领公司骨干去做了汇报。

在这些工作有条不紊进行时，集团公司的机构改革工作也如火如荼地推进了，机构改革方案不出所料，有合有分，整个集团公司管理人员减编21人，机关部门由七个合并为五个，行政人事合并为人力资源部，经营、财务合并为经营财务部，安全、生产运行，市场部保留。

小萍她们后勤服务分公司果然被拆分合并了，一部分业务划给了我们维修分公司，隶属机关的职能合并给生产运行部，这次机构改革唯一的变数居然是我们维修分公司，被保留机构不说，还扩大了营业范围，合并了油田技术服务公司一部分业务，油田技术服务公司竟然解体了，这一举措就如平地一声雷，惊呆了众人。

他们大部分业务划归了油田建筑安装公司，不出所料分公司领导还是有去处的，他们大多降职进职能部门，普通管理业务人员则影响较大，工作能力强的被各分公司抢，工作能力差的无人问津，最后只能上前线，员工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只是换个领导而已。

改革的帷幕徐徐落下，谈不上圆满，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得意的扬鞭奋进马蹄疾，失意的萎靡不振胡猜疑。

职场的风四面八方而来，从来就没停过，有人追逐，有人固守，在我看来，只做对的，不问东西才是最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