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繁的往事涌入脑海,那些过往越是甜蜜,胸口的疼痛越是清晰。微凉的晚风中,许乔妹坐在市中心最高楼的楼顶别墅花园,俯瞰这光怪陆离的城市,就着回忆将杯中的苦涩一饮而尽。
“老婆,今天晚上要开高层管理会议,我不回来吃饭了。”
“唔。”
许乔妹放下电话,坐在白色的欧式浮雕餐椅上,看着一桌子热气散尽、花花绿绿的菜肴怅然若失。她已经记不清王福贵上次在家吃晚饭是什么时候了。
短短十年,王福贵从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乡下小子摇身一变为云市最大布料批发行和最大货运公司的老板,书写了云市商界的一个传奇,也成为了王许两家乃至整个仙桃村的骄傲。许乔妹顶着王福贵的光环,走到哪里,都被惊羡的目光和恭维的话语包围。他们说:你真有眼光,他们说:你真幸运,他们说:你好幸福。起初,许乔妹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内心抑制不住地欢欣,到后来,再听到这样的话,她但笑不语。
事业有成的王福贵有着太多的身份,他是员工的老板,他是集团的领头人,他是客户的供应商,他是行业协会的会长,他是市人大代表。他不再只属于许乔妹一个人。这个家,可以说是王福贵的根,但他的枝叶散布在广阔的世界。
也许是过于炎热,许乔妹吃不下饭。她将桌上的菜一盘一盘端进冰箱。关上冰箱门,闻闻身上的油烟味,她拿上睡衣走进浴室。
热水打在她的身体上,可以驱赶内心的躁郁。雾气蒸腾,巨大的镜子里她朦胧的身影晃动。关上水,擦干头发,她鬼使神差地用浴巾擦干镜子上的水珠,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出神。那不再紧致的腰身,那有着妊娠花纹的肚皮,那缩水轻垂的胸,无一不透着微微衰败的气息。她似乎看到青春像一缕青烟从自己的身体里逃逸,而自己就像老屋后面盛开过后的桃花,开始发蔫,直至枯萎。
这初败的花朵,在王福贵沾满魔法粉的手下依然焕发着活力。但是,这个大忙人似乎有点疏于打理自己的后花园。他常常半夜回家,洗洗倒头就睡,那眉头拧紧的“川”字到第二天凌晨才略略抚平。很多个早上,许乔妹一觉睡醒,望着身边那个残留着王福贵余温的枕头,想起过去那些睡梦中被王福贵闹醒的清晨,不由得黯然失魂。
可是她没法抱怨,也无处抱怨,王福贵为家奔波,她无从指摘,鱼和熊掌从来不能兼得。现在房有了,钱有了,她多希望王福贵能停下脚步。但是王福贵和她说:“你知道吗?我跳进了大海,只能不停地往前游,不然就得死在海里。”许乔妹再也说不出话,她情愿自己孤单寂寞,也不愿意王福贵死在海里。
一阵手机铃声划破了这真空般的寂静,许乔妹回过神来,飞速穿上睡衣,走进客厅接起电话。
“乔妹,福贵在家吗?”表哥在那头问。
“没有,他在公司加班,开高层管理会议。”
“嗯。有件事情我和你说,听完你要保持冷静。你表嫂昨天下午带她侄女去上岛咖啡,看到王福贵和一个女的也在那里。你表嫂说,他们聊得挺开心。”
一道炸雷打在许乔妹耳边,她感觉自己的耳膜已被震碎,不然,脑袋里为何全是“嗡嗡”的声音?
“乔妹,乔妹!”表哥在耳朵边喊。
“嗯,我听着呢。”
“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王福贵这回也不一定就是出轨,你别问,更不能闹,只当做不知。但你以后得留神,他现在是块唐僧肉,就算是他没有二心,也不代表他不被妖怪惦记。”
“我知道了。”许乔妹叹了口气。
挂了电话,表哥发来一张照片,咖啡馆角落里,一个年轻漂亮、气质优雅的齐肩短发女人正在微笑,她的眼睛闪着某种夺目的光辉。照片中王福贵只是一道背影,他的手交叠在桌面上,松垮着肩,许乔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放松自然。
难道真的要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正宫娘娘从此就要踏上抓小情斗小三的宫斗路了吗?许乔妹惶然地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和一个高脚杯,走到客厅外面的大花园。
纷繁的往事涌入脑海,那些过往越是甜蜜,胸口的疼痛越是清晰。微凉的晚风中,许乔妹坐在市中心最高楼的楼顶别墅花园,俯瞰这光怪陆离的城市,就着回忆将杯中的苦涩一饮而尽。
她想起已逝老母亲当年说的话,“这结婚不是儿戏,选了哪个人,上了哪条道,苦也好,累也好,委屈也好,你也只有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路,更没得后悔药吃。”
是啊,婚姻这条单行道她已无法回头,苦也好,累也好,委屈也好,也只有咬紧牙关往前走。
夜深了,大门的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王福贵走进家里。他意外地看见许乔妹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喝红酒。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王福贵问。
“等你呀。”许乔妹把声音放到极致的温柔。
“今年正月里,大哥四十大寿我们给他操办一下,办个三天的流水席吧。以前我曾和村里的嫂子们说过,我们发财了,要请三天流水席。”许乔妹一边给王福贵按着太阳穴,一边提议。
“这些事你做主就好,准备什么菜,你让大嫂置办,我们掏钱。”王福贵闭着眼睛享受。
1995年正月,仙桃村新修的大祠堂里和拓宽的晒谷坪上摆满了桌子凳子,乡亲邻里济济一堂。桌上,鸡、鱼、猪脚、猪肚、东坡肉应有尽有,农村酒席从未上过的大基围虾和水鱼更让乡亲们开了眼界。有点年纪的人不由得回忆起王福贵和许乔妹当年轰动一时的婚宴,感叹道:“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婚宴办得好,一世用不了’。”
许老爷子和几个乡镇干部与王福贵同坐上席,干部们轮番给许老爷子敬酒。乡长给许老爷子敬完酒,找话寒暄:“许老爷子,王总接你去城里享福,你怎么不去?”
许老爷子醉意上涌,傲然道:“那有什么好去?笼子关着个鸟样。我在农村多舒服。”
“也是也是,咱老爷子不改朴素本色!”乡长转头向王福贵举杯。
许乔妹坐在女人堆里。她那小麦色的脸早已变得白晳,光洁的皮肤,时髦的打扮,与身边这些当年一起挖笋的女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但她看昔日劳作伙伴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依然和善亲切。
晚上,咚咚跟着许老爷子回去,王福贵和许乔妹一起躺在自家红砖房里已经掉漆的木床上,打量周遭落着厚厚浮灰的家具,新婚的浓情蜜意和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两个人情不自禁一场欢爱。
“我说你嫁给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现在相信了吧。”王福贵抚着许乔妹有点软塌的胸,志得意满地问。
许乔妹很想再像当年那样傲娇地回一句反悔的玩笑,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抱紧王福贵的脖子闷声答一句“嗯”。
“回去后,我仍旧去打理布料批发行吧。咚咚长大懂事了,现在也适应了初中的生活,不需要我一直陪着了。”许乔妹和王福贵商量。
“依你。”王福贵打个哈欠,翻身沉沉睡去。
许乔妹看着透着微光的后窗,听着窗外风摇着竹林和桃枝发出的簌簌声响,慢慢闭上了眼睛。梦里,她又见到了那皎洁的月光,月光下,她黑瘦的丈夫一边咚咚地整着砖泥,一边冲她宠溺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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