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流出的时光

正月初二回到娘家时已是接近天黑，听说爷爷生病住院了，有种意外的遗憾和怜悯。本计划着年后，一家三代四十几口人热热闹闹的聚几桌，庆祝爷爷80大寿，可如今……

爷爷受着肺气肿的折磨，已有近十五年，以前，他的孩子们对他关心有加，病情还好。只是近年来，或许是年纪大了，愈发难以抵抗，上医院拿药吃药越来越频繁，但从未想到爷爷会住院。

带着担忧和关心，第二天，老公带着我和女儿以及我的还没来得及去看爷爷的堂兄妹赶去了爷爷所在的市区医院。路上我们商量着，先去看看爷爷，看他想吃什么需要什么再出来买。

或许是气温连续低下的原因，呼吸科住满了病患，楼道间也摆满了床，我们轻轻的挨个病床数着，终于在拥挤的过道找到了爷爷的病床。

简陋的的病床上，只能看到被裹着的白色被子和被子上面露出的黑色的帽子以及勉强能被看到的黑棕色的皮包骨的小脸，脸上搁着氧气管刻着痛苦的表情。

爷爷终于还是被外面的声响打扰到了，微动着眼皮，慢慢将要挪开，我才得以见到了那深陷的没有神的眼睛。

“爷爷——”

我们轻轻的异口同声的唤着。

“哎……”

那是怎样的一声不自觉的回复，温柔中带着坚强。

爷爷转动着不听使唤的眼珠搜寻着围在他身边的孙子，显然他一一认出了我们，脸上漾出了微笑，眼里却浮出了一片晶莹。

小姑姑最方便照看爷爷，因此，这个新年都是小姑姑在跑里跑外照看着，没有过一个安心的新年，也没有去拜年。

我们去的那会，小姑姑便抽空去拜个年，她给我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给爷爷打了个招呼便匆忙离开了。

“难为你们抽空过来看我，可是爷爷给你们添麻烦了，特别是你们的小姑姑，这次真是累着了，都感冒了……”

爷爷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满是感激和内疚。

我们说些宽慰他的话，他反而更加难受，或许是内疚太深，难以触及他的心。

问他有没有想吃的，说没有胃口，个把星期都是一天一顿稀饭。床边窗台上搁着各种爷爷以前喜欢吃的副食，床底下看着快变坏的水果。

听着隔三四秒爷爷发出来的因呼吸困难发出来的吼声，感受着，爷爷这一次恐怕真的要经历一次大劫了。不管怎样，祈祷他能平安渡过。

记忆中爷爷是那样的温柔，坚强。因为我的家庭原因，他的所有孙子中，我和爷爷相处的时间最长。

他是我生病了没有胃口时，第一时间给我买好多我喜欢的零食哄我开心的人，尽管家里不富裕。他是教我要好好珍惜读书机会，读书期间不要谈恋爱的人。他是教我怎样尊重他人孝顺长辈的人。他是教我做人要谦逊低调的人。他是在我受了委屈，第一时间开导我，找我聊天的人。

尽管，我的成长过程中，有过叛逆的和他对作对的时光。但是所有和他的经历，在现在看来，都是历久弥香的。

我的口拙不知如何去鼓励爷爷，但是，他知道他的病痛只能他自己受。因为受着他的影响，他的四个儿子儿媳两个女儿女婿对他孝顺无比，他的孙子孙女重孙对他爱之入骨。他能每天呼吸着幸福的氧气，让他在病痛煎熬里坚持坚持再坚持。

他记得两天后就是二孙子结婚的大喜日子了，他认真的交代着，如果两天后他能好一些，会坚持出席那个期待已久的婚礼，如果不可以，那就命谁代给孙子孙媳各一个大红包。希望他的身体争气一点，他能去看看也好。盼这个孙子圆满了，还希望能看到三孙子的婚礼……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抽泣……

“可是身子能不能争气……”

围在一边的我们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爷爷的泪流满面，都说男子不轻言流泪，只是未到情深处，更何况是爷爷。

我们不敢说话，巴巴的望着他。

爷爷开始在床边乱摸一气，我们问他找什么，他胸口呼吸越发难受而不停的吼着“嗯哼～嗯哼……”

我们顿时慌起来，只能扶着他，用被子抱着他，终于，他摸了一个喷雾，往嘴巴深处喷了几下，才慢慢平静以来，慢慢躺下来。

为了缓和刚才的紧张氛围，爷爷给我们讲了前天发生在他身上的笑话。

说他刚刚睡醒，觉得精神不错，想着应该可以参加几天后二孙子的婚礼。伸出手来摸到了放在窗台上的用卫生纸包着的一点点肥皂，想着，怎么碰到了一块巧克力，新鲜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满口咬下去，才知道是肥皂。

我们几个哈哈大笑，似乎想用笑驱走所有留在爷爷身上的痛苦。

想着爷爷80年时光中，我们又参与了多少年。而仅有的少半光景中，爷爷留给我们永恒的质朴，坚韧，乐观，谦逊，尊重他人，我们能留给他什么呢……

最终应爷爷的要求，他硬撑着在二孙子的婚礼上露了个脸，我们精心照看着，他如愿的亲手给孙子孙媳发了红包，最后却被，他的带着妆容背完媳妇的四个儿子背到了车上，由孙子们陪着送回了医院。

只是四小时地点的转换，却是实现了一个艰难的梦。我们能给的还有，希望爷爷可以一直看着我们。

梦，就让它一一实现。

泪水流出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