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世纪是一个伟大的世纪,在1900年之后的一百年里,人类社会的激烈动荡超过了以往我们所知的任何一个时代,这是一个变化和过渡的时代,无论是在政治、经济、还是文化上,都出现了与以往的巨大的断裂性,我们可以将其视为由14世纪的欧洲文化复兴开始的现代性历史运动的发展高潮,被我们称为近代的历史,在这个世纪里,走到了终结,进而显示出了一种新的历史景观。
20世纪是人类近代乌托邦梦想破灭的世纪,人的历史,我们是指作为主体的人的自我中心论的的几百年历史,以及在这个短暂历史之中创造的一切关于“人”的神话,都走向了终结,福柯用一句简单的话清晰的表达出了这种状况:“主体之死”。整个近代文化,造就了关于“人”的神话,大写的主体的人,以空洞的抽象性,占据了曾经是中世纪文化中上帝的位置。但这种渎神的僭越,是必然要遭到惩罚的。两次世界大战,不仅摧毁了美国梦,同时也让一切建立在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近代主体理性哲学之上的人类学梦幻和乌托邦梦想破灭。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人们忘记古希腊箴言,刻在神庙上的启示之言:“认识你自己。”聪明绝顶的俄底浦斯猜出了斯芬克斯的谜语,他的聪明才智拯救了城邦,但是却没有让他认识到自身的命运,他猜出了斯芬克斯的谜底“人”,却对自身缺乏真正的了解。俄底浦斯的神话故事被著名的古希腊戏剧家索福克勒斯用戏剧的方式深刻的表现了出来。《俄底浦斯王》从此成为了最著名的古希腊戏剧,甚至成为了古希腊悲剧的代表。但是千百年来,这部戏剧被一代代欧洲人反复的观看之后,却没能避免同样悲剧的出现。
二、
自文艺复兴后的近代以来,“人”从各种近代人文学科、政治、经济、法律、道德、文学、艺术,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中被“发现”和“构造”出来。哲学家和知识分子们,如同神话中的俄底浦斯一样,用理性将人从中世纪的黑暗之中显明了出来,人在科学和理性之光的照耀之下,从神的巨大阴影之中,昂首阔步的走了出来。这就是大写的,主体的人,他是具有理性的人,凭借着自身的理性,可以通过认知,改造和主宰自身以外的一切,人是主体,自然和社会,以及整个世界都成为了客体,进而成为物,对象和图象。
对象化的时代不是开始于伟大的文艺复兴时代,而是崇尚理性的古典时代,哲学和理性在中世纪曾是神学的附庸,但经院哲学过于倚重理性的逻辑,最终导致理性一旦摆脱学神之后,成为近代西方一切知识的基础,笛卡尔作为近代哲学的始祖,是当之无愧的,正是他的“我思”,成为了近代哲学的第一原理。他的这句话,实质上宣布了,世界的存在是建立在理性之上的,在笛卡尔之后的几百年里,哲学家们沿着他的道路走下去,不仅如此,整个现代的知识型,都是在主客体的认知结构中形成的,笛卡尔是近代的第一位俄底浦斯,正是他发现了作为主体的“人”,但他同时也走进了一条歧途,将近代知识的发展建立在一块脆弱的基石上,“我思”所确立的主体原则,如同斯芬克斯的谜语一样,在经过洛克、斯宾诺莎、巴克莱,莱布尼茨、休谟,康德、费希特、谢林、最后是黑格尔,越来越向纯粹的思辩方向发展,本质主义、基础主义和辨证法在黑格尔的哲学中达到了顶峰,存在成为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存在自明的在历史之中呈现了出来。
但近代的俄底浦斯们,却忘记了去追问“我思”的基础,作为一切却确定性基石的“我”,到底在多大的程度上,是真实可信的,这个“自我”,在笛卡尔那里,是会怀疑的,但确没有对“我”本身进行怀疑,叔本华是真正道出近代理性哲学谜底的人,“世界是我的表象”,整个近代主体哲学和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科学理性和人文知识,都是一种主体对客体的表象。作为客体的世界,是“人”的表象活动的产物,如果说笛卡尔是近代哲学的始祖,那么叔本华就是现代哲学的开创者,正是叔本华,将近代理性哲学的基础拆毁,几百年来建立在理性基石之上的巴别塔,就这样的成为了空中楼阁。
三、
笛卡尔开创的近代哲学,是理性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哲学,是否定性的、怀疑论的哲学,尽管西方近代大哲们一直在努力寻找终极的本体和确定性,但由于从一开始,其主客二分的真理观就建立在概念与事实相符合的基础上,这就决定了,主体对客体,意识对存在的追逐,必然是无休无止的。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斯曾经说过一句话:“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
当思想与存在相分离之时,就意味着,思维永远也无法真正把握存在了。那思维能把握什么?存在者,俄底浦斯猜出斯芬克斯的谜底是“人”,抽象的存在者。但他却对自身的存在一无所知。于是灾难在他成为国王多年后的一天来到了城邦,以前忒拜的拯救者,成为了罪人。这位贤明的国王,最后终于认识到,聪明不等于智慧,于是刺瞎了自己的双眼,踏上了自我放逐的道路。由于主体哲学和近代人文学科多构造出来的“人”,在20世纪遭到了现代哲学的放逐,人们盲目的相信科学理性的力量,在对客体的认识和改造之中,走上了一条对象化和表象化的危险之途,当世界成为表象的图象,自然成为被征服和改造的客体对象,那么生活在世界中的人,同样也成为了存在物之一的客体,每个人既是主体,又是客体,那么,人和人之间,也是对象化的关系,这种关系用萨特的话来说就是“他人就是地狱。”
人无法认识其自身,也就无法真正理解世界和存在。但其实上帝和诸神,早已对这些问题有所暗示,或者是明示,如德尔斐神庙上的箴言:“认识你自己。”可是人的智慧,能否读懂那些用神的语言所书写的文字,还是一个问题。或许人从一开始,就被古蛇诱惑到了一条无法返回的道路上,并且向乐园的方向越走越远,如今的人类已经走到了哪里,是在地狱的门口,还是已经走在地狱里面了?人看不清事物的真相,不仅只有没有光明这样一种情况,当一种光过于强烈,也会让人失明。当理性和智慧之光刺瞎了人的眼睛,他会走到一条怎样的道路上去?就如同俄底浦斯用他的智慧破接了斯芬克斯的谜语,但他却并没有破解自身命运的谜团。
这就是人,他用理智之光照亮了世界,却遮蔽了自身,但俄底浦斯毕竟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目,这不仅仅是悔恨的表现,而是因为那双眼睛遮蔽了他的心灵,他妄图以自己的聪明来逃避神谕,但最后还是落入了命运的樊篱。盲人俄底浦斯最后将自我放逐,他身边只有一个女儿跟随在他的左右,当他的儿子们为了争夺王位而相互厮杀时,这个盲目的老人已经不再关心尘世的一切了。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到大地的裂隙之中去,因为那是地狱的入口,他最后成为了雅典的保护神,这是否是一种复活呢?当然这一切都是出自神话传说,即“神的话”。聪明人可能认为这是不可信的,那么这些话,就只能等待着那些愿意信的人来听了。
俄底浦斯最后自愿走入了地狱,这个盲目的老人由于获得了真正的智慧才有如此的选择,即进入存在的命运之中。作为主体的人和近代的理性形而上学,在20世纪,进入其历史的终结,人类才会更加智慧的,去理解其自身和世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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