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个梅花盛开的冬天,初雪刚过,白皑皑的积雪还没有化去,早起时的晨雾在空气中笼着晨辉,朦朦胧胧的,幻化成旖旎的模样。
我叫许安彤。这是我来到四方镇之后的第一个早晨,一切都是新的。
我坐在窗口,风吹动窗帘,阳光跳过窗台,从指尖溜走。
我被安排到镇上唯一一个高中读书,开学那天我特意剪了短发,细细密密的刘海和齐耳的发让我觉得很安心。匆匆介绍完,老师便随意指了一个座位给我,在墙角,靠着窗户,风和阳光在游走。
我的同桌是个男生,他从我来到现在都没抬起过头,一直在趴着睡觉,还好还好没有人对我的出现表现出太大的在意,我觉得很欣慰。
我想,倘若我能就这样不被察觉的过完高中,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正当我打开杯子准备喝水时,他忽然动了一下,正好撞到我胳臂,一杯的热水啊,直接浇了他一头,他立马鬼哭狼嚎的醒过来了。
尽管教室里开了空调,很暖和,但毕竟是冬天,气温很低,不小心打湿衣服还是很冷的。 而且,水顺着他的头发径直流进了他的衣服,只见他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你谁啊?!莫名其妙!”当时阳光灿烂,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阳光的光芒。我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着头说:“我是新转来的,我叫许安彤。刚刚不小心把水倒你头上了......”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一脸嫌弃的看着我,愤怒的擦着头上的水,我看着他摆的一副臭脸,紧张到不行,“要不你先脱下来我给你烘干?”我真诚的看着他,毕竟,冬季校服是一件厚棉袄,弄湿了,还是很麻烦的。他鄙夷的瞅了我一眼,“你是我同桌?”
我点点头。
他又看了看我的校服,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那你的校服给我穿吧”。
我简直惊呆了。
我以为他会有点绅士风度,可他居然这样厚脸皮的拿走了我的校服……上帝啊,他183的个子啊,他的校服套在我身上都托到脚踝那里了,我就跟唱戏的人一样挥着袖子看着他不为所动的套上我的校服,别扭的调整了半天后趴下继续睡觉,看着他漏在外面的侧颜,在光线的剪裁下变得格外柔和,镀着金色的边。像是名家的一副素描画,在光影的变换下有不一样的美妙。阳光勾着他的轮廓,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花香。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后来班上同学告诉我,他叫邓骞,是班上的顽固份子,从来就不听话,老师也拿他没办法,但又怕他影响其他同学学习,所以他一直一个人单桌,可能我是中途转过来的转校生,暂时没有位置给我分配,所以我把我安排在他边上。但是奇怪的是,他坐在我边上的这几天还挺安静的,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干。而我呢,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信纸给我的笔友写信。
我不知道辗转到这里以后,我们的信件是不是还可以如期抵达对方的手中,向日葵,是我的笔名,而他,笔名是超人,数起来,我们已经互相寄信十年了吧。
. 当年我六岁,在家门口附近的旧书店买书,看到了一本《小王子》,封面已经有磨损了,但是书里面还是簇新的,插画也很好看,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还有一个小本子是他自己画的小王子,画的很抽象但是很可爱,买回家仔细看以后,我发现在那个小本子的末尾写着“我是超人,如果你拿到这本书,可以给我写信。我住在浅秋镇36号。”我半信半疑的写了封信寄了过去,然后,断断续续我们就一直保持通信。我在搬家之前后10年。我们在信中约定,如果不是命运让我们遇到,我们不会主动向对方提出要见面。搬家之前我写信告诉他我的新地址,但是他的信却一直没有寄过来,我准备再给他写信。
这时候边上的那个猪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不安分起来,我假装没看到他继续写信,他眯着眼睛探头过来看我,嬉皮笑脸地说“呦,写什么呢,这么认真,借给我抄下笔记。”这节是语文课,我不但没听课也没有抄笔记,瞥了他一眼,“没有笔记,我没听课。”他往我这里挤了挤,“那你在写什么,捂这么严实?”我一边继续写,一边往边上挪动,拿手捂着信纸,“喂!你坐正了,别往我这里靠,我忙着呢。”他嗤笑一下,“当我稀罕。”我埋头继续写,他忽然提高音量,“老师!我同桌上课写情书!”我真是醉了,怎么会有这么个奇葩的同桌?我紧张的吓得手一抖,把信纸划破了。可老师已经向这里走过来了,我紧张的把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他撑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笑话,我觉得我的脸肯定红透了,默默地在心里狠狠地把他揍了一顿。语文老师镜片反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把你写的东西拿出来!”他在最后一个字上刻意加重语调,吓得我一哆嗦我低下头说,“没有。”老师用力敲了一下桌子,“拿不拿出来?”我还是摇头说没有。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邓骞咳嗽一声音,说:“那是写给我的……”老师愣住了,我再次惊呆了。这奇葩……
全班都安静了。
他继续说,“我看了,然后拒绝她了。”
. 我觉得自己已经石化了。
老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撂下一句,“下课来我办公室,现在继续上课。”我坐在座位上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看着我玩世不恭的勾着嘴角。“你疯了吧,无缘无故干嘛要整我!!”我怒气冲冲地说。他晃着脑袋不说话。我气得想扇他耳光,更奇葩的是那位语文老师居然相信他说的话,一直教导我不要早恋要好好学习……我的内心几乎快崩溃的了,不过,他幸好没说要请我妈来学校。
从那节课以后我都不敢在班里抬头走路了,所有人都在议论我跟邓骞告白的事情,我头都大了。
"许安彤你可以啊,才来几天就春心荡漾了。”叶子拍着我的肩膀坏笑。叶黎昕是来了这个班后我认识的第一个女生,嫌她的名字太麻烦,所以我一直叫她叶子。“不是的,你觉得我能看上他吗?我当时是在给我的笔友写信,他故意整我的。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没好气的说。
叶子猥琐的打趣我,“他挺好玩的,班里的活宝。不过也挺难搞的。你以后的日子肯定很精彩。”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只能静静点头不说话。
邓骞一如既往的找抽,把我东西偷偷藏起来不给我,谎报军情骗我去老师办公室……我们遇上,简直就是冤家路窄啊。
有一次我上课睡觉,一觉起来他在我脸上画画,用的居然是马克笔,洗都洗不掉,害得我狼狈逃窜了好几天,所以我丝毫不客气的吃掉了他放在桌子上的午餐……一开始还特别讨厌他这样,但是,日子久了我居然觉得还挺高兴的。
那天篮球赛之前,他忽然跟我说,“记得给我送水啊。”
篮球赛那天,下着挺大的雨,我发烧去医院打针,当我从医院赶回来时,篮球赛刚好快结束了,我急急忙忙买了一瓶可乐冲进体育馆。当时人潮拥挤,我还是一眼看到他了,然而当我奋力挤着走过去,准备从书包里拿水给他时,我就看见班上很多女生簇拥着他,给他递水递毛巾的,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庆祝我们班第一名,我呆呆站了半天,似乎没有机会把水递给他,便转身走出去,打开瓶盖几口把水喝完了。
高烧刚退,冰冰凉凉的可乐顺着血液流动,感觉全身都挺冷的,我忽然觉得好失落,他真的好像星辰耀眼,不可企及,之前我居然没有发现,他居然有这么优秀?他似乎一下子不是我以前觉得的那个邓骞了,他
后来我看了篮球赛的回放,他那帅气的投篮,冷静的传球,真是帅的不像话。
我忽然怀疑,这是不是所谓的喜欢?
我把这一切都写给我的笔友,但是他依旧没有回我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收到我的信,毕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久不回信的状况。
他是不是病了?我忽然很担心。
但是我们之间唯一可以联系的方式就是写信。
我只能在内心默契祈祷。
那天篮球赛结束,从体育馆出来,我本来准备回教室的。刚刚走到体育馆的屋檐下我就发现我的伞落在体育馆了,我转身准备走进去,却发现邓骞被班上女生围着从里面走出来。眼看着就要打照面了,我当机立断,直接冲进雨中,淋着雨跑回教室。结果就是我本来有所好转的病情又恶化了。我妈又带我到医院去打了几针。再次见到邓骞都是篮球赛过后第二天了。
"你怎么回事?那天不是说会过来给我送水吗?而且你昨天一天也没来,你逃课啊?"我一回到座位,邓骞就一脸臭屁的冲我叫。我吸吸鼻子,错开眼睛,“生病阿,刚刚回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不会吧,哪里就这么脆弱了?”他伸手想摸我额头,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打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清啊,你别乱伸啊喂。冬天很容易生病的好不好,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壮地和猪一样。”他弹了我额头一个爆栗,“怎么和少爷我说话的?你自己说话不算数的,说好了给我送水的,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人咧?”我转着笔低头抄笔记,心跳的好快,我有没有去给你送水真的跟重要吗?你真的在乎吗?“我忘了……”过了半天我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喂喂喂!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把吃饭忘记了?我看你每天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吃饭了。你知道那天我……”说着说着他忽然打住了。然后就是一阵寂静。我抬头看他,他红着脸,一脸尴尬,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了?说着说着怎么不说了?”他别开脸喝了一口水,咳嗽几声,脸还是很红,“没…没什么…别看我啊,写你作业。”然后他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出去了。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子。我觉得有点困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醒来时在桌子上发现了一盒999感冒冲剂。下面还放了一张纸条,“你药别停,我不想被传染。”我哭笑不得,但是心里觉得暖暖的。
当时他在假装认真听讲,我看着他的侧脸,有点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那双藏了一片星海的双眼。他转过来看我,阳光下他的头发像是金色的一样,就像小王子的头发,小狐狸念念不忘的颜色,麦田的颜色。我张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他立马先声夺人,“别谢我,空气是流动的,感觉感冒细菌会流动到我这里。”我一脸黑线……煞风景啊!本来想把他描述成王子,那种端着马提尼,穿着西装静静倚靠在落地窗前,暗红帷幔床帘垂落在地上,眼神平静看窗外红尘滚滚的那种英伦绅士。然而,他也就是有些不错皮囊的毒舌男。
我老是会去邮箱那里看看有没有我的信。叶子看到过好几次,“你笔友还是没有给你回信吗?”我看着空空的邮筒,心里空落落的难受,“还是没有,都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信寄回来,以前从来就没有过。我好担心他。”叶子安慰我说,“冬天马路不好走,也许是延迟了,你再等等。”她思考了一下,“也许他也搬家了呢?所以他寄不过来了。”听叶子一说我忽然觉得也很有可能。我挑了一个周末坐车回了旧家。还好房子还没有拆迁,邮箱还在,上面都是积灰。我打开箱子,里面有好多信。有几封是超人的。在回四方镇的路上我打开看了。超人果然也搬家了,看到地址的时候我惊呆了。他居然搬到四方镇了。难道命运要指引我们见面了吗?时隔十年,我们居然要这么巧合的见面了?我不敢相信的仔细看了很多次地址,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就是四方镇。我准备看其他信的时候发现我错拿成了其他的广告宣传单。他的另外一封信就继续留在了旧家。我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的信,我开启纠结我是不是应该偷偷去看看是谁呢?但是我们有约定在先,不能主动见面。我看向窗外,雪花覆盖这一切,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一色。延伸成永恒的样子。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好几次在喝水的时候把水杯推倒,水全部撒在邓骞的书桌上,他的书全部湿了。他心安理得的跟我换书用了几天,我只能在他半干半湿的书上做笔记,每一笔都会晕开一片,跟画国画一样。后来再拿回我的书的时候我发现,他坚持不懈的在我的书每一页写了一个“猪”字……我无奈的拿着书看着他,他耸耸肩膀,“书就是用来写字的嘛,我挑着空白写的,你的笔记不受影响的。”我白他一眼,把书收起来。
那天终于收到信了。超人说自己跟我在一个镇上。他说这种明明知道距离近到一个转身都有可能遇到,但是他一样我们不要按着地址去见对方,不然就没有当笔友的意义了。他希望我们还可以继续寄信,假装我们之间还是有翻山越岭的距离。我觉得有点失落,但是我只能硬生生把内心的好奇压抑下去。我继续告诉他我在学校的事情,有关…邓骞。他说她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我劝他告白。他说他还不确定这个女孩子喜不喜欢他。我说,喜欢就要说出来,藏久了万一后悔了怎么办。他采纳了我的意见准备告白。我觉得有点失落,他要是有了女朋友可能我们以后就不能再继续寄信了吧。十年…这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一下子要割舍了真的挺不容易。但是,还是希望他幸福啊。一下子想到了邓骞。超人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个男孩子也喜欢你呢?可能他也只是不确定你喜不喜欢他……是吗?我在心里这么问自己。我前几天还看到女生向他抽屉里偷偷塞情书,他的桌子上老是有爱心饭团啊,小型手工艺作品。那些好看封面他都只是看看封面就放到抽屉里的角落,根本没有打开过。但是如果是吃的他就会很开心的吃掉,或者有时候还会很慷慨的分给我。我从没看到他真的认真接纳过哪个写情书的女孩子。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我真的有很认真的思考过。
好多次他在篮球场上打篮球我都有去看。当时我就想到了一个词--青春。他闪亮了我的青春,就是这样矫情酸涩。我想,即使过去很多年,我都忘记不了那个篮球场上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
那天我翻邓骞的书,我偶然发现在书页里发现了一个书签,是手工制作的,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生日快乐!超人万岁!。感觉年头很久的样子。我觉得好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了。超人……我忽然觉得有点离奇了。我打听到了他家的地址。我心跳的快要从嘴巴里飞出去了……居然是他……还好那天他没有来上课。我心里窃喜。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样的现实。离奇的命运。我食言了,我还是知道了超人是谁。
我不敢写信了。邓骞已经知道我喜欢他了啊……但是他知不知道我就是向日葵呢?如果他知道,不,他不会知道的…他应该没有打听过我的地址…万一呢…我陷入了对他的各种猜测里。
在这样的关头,我收到了超人的信。
只有一行字:周六下午五点我在四方广场等你。
我好慌张,他也想知道我是谁了吗?因为明天就是周六了。
我在家里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出去见他。
周末的四方广场人好多,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人潮拥挤,我被人群带着到处走。有一双手突然抓住我把我从人群里拖出来。邓骞!我甩甩手,故作轻松,“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啊。”“还要装啊,你知道我就是超人了吧。”我身子僵住了。摸着后脑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我还有事走了啊。”他侧身挡在我面前,“你动过我书签都不知道放回原位吗?你把我的书签从历史书里拿出来放在语文书里了…其实你来了这里没多少天我就感觉你是“向日葵”了。真的太像了。”他没在说下去了。我困窘不堪。他继续说,“我在信里有些话没有说完。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她是我的同桌。她的智商一定是被她自己吃掉了。我喜欢整它,看她出丑时可爱的样子。我叫她来看我篮球赛,我叫她给我买水,她居然没来,害我在体育馆门口空等几个小时。她笑起来很好看,阳光下看起来很温暖……”我低着头,他就缓缓讲着。风吹着我的头发,把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吹到我的心里。
我抬头看他。他捉狭的眯着眼睛看着我。“许安彤,我居然认识了你十年。”我觉得自己的眼角有泪水。“你知道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揉我的头发,“我想看看你要花多久才能发现,果然还是用了好久。”我忽然觉得人生中有好多不可思议,不能预测。“那我们就不用当笔友了。”邓骞看着我勾起嘴角,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不是在信里说过,每个女孩子都一样自己的生命里出现一个超人,能在每一个她需要帮助的时刻出现吗?我都在这里了,你还担心什么?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度过每个你难过的时刻。”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像周末八点档的烂俗电视剧。男主女主相见然后在一起。我觉得怦然心动里面一句话说的很好“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我们都期待一场浪漫邂逅,一定终身。我们都会遇到对的人,只需要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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