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个人的根本,是绕不开躲不过的地方,是写了又写,读了又读,还会在梦里出现的地方。
汪曾祺有他的高邮,余华有他的浙江,贾平凹有他的棣花镇,陈忠实有白鹿原,路遥有双水村,莫言有红高粱地,马尔克斯有他的马孔多,我有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有。
故乡的人大多淳朴,憨厚,勤劳,这几个词语都被人用滥了,可我还是要拿来用啊。抖音上看到有守村人这个说法,他们不争不抢,不言不语,与人为善,不偷不抢,不惹事,任人欺负,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在村里是最底层的存在,红白事情都会主动帮忙,不上桌子,只要有一碗饭就行。每个村都有这样的人,他们能永远和村子在一起。我甚至有点羡慕他们了。
村里的人这几年大都出去打工了,故乡变得越发萧条,过年时候也有好多人不回来,年过了,初三初五就有人走了,一年到头门都是锁着的。外面的世界其实也不好,只是比在村里强点。也许是在外面混得好,忙,顾不上回来。也许是混得不好,不想回来。希望都是过得好。地都托付给了亲戚邻居,舍不得让荒掉,他们都知道,以后老了,打不动工了,还是要回来种地的。种地一年能挣一千多元,不如在外面打一个月工。
村里的路修好了,房子越修越好了,在外面打工挣到钱就回来修房子,有的已经在县城买下单元房了。谁都想过上好日子,可又都过得不怎么样。过年时候,聚在一起打扑克,麻将,据说有几个没有出去打工的在家苦练赌博技术,专在过年时候赢别人打工挣的钱。小学的同学的娃已经满地跑了,村里的老人又走了几个。老人们聚在一起,能坐一个下午,晒太阳,看人。有路过的人,能从进入视线开始目送到走远。这些老人在想什么呢?儿女的事?自己年轻时候的事?以后的事?
这几天总是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四处游荡的日子,东家西家乱转,看VCD光盘,谁家有VCD我们都清楚,谁家什么时候看我们也清楚,播放没几分钟,一屋子的人就来了。 那时候正是港片的黄金时代,成龙的《醉拳》《警察故事》,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大话西游》《唐伯虎点秋香》,林正英的《僵尸先生》《僵尸叔叔》等等都是在那时候看的,后来有了有线电视,看陕西四台和陕西八台,中央六台也看,毕竟是中央频道,打打杀杀的少,没前两个放的片子吸引人。初中时候有了小霸王学习机,其实就是红白机游戏机,插卡的,连在电视上,拿手柄操作,《魂斗罗》《超级玛丽》《忍者神龟》这些都是百玩不厌的。于是在晚上,几个小伙伴谁家没人就去谁家,兜里塞着游戏机充电器手柄连接线鼓鼓囊囊的,鬼鬼祟祟地就去了,玩到晚上饿了,吃了几回小龙做的炒米饭。
我知道村里的各个小路,窄巷子和捉迷藏藏起来的好地方。我还知道谁家的葡萄苹果梨最好吃,不好意思,偷吃过不少。我还知道过年那几天最热闹,买鞭炮四处响。正月十五打灯笼村里转。正月十六不好,就要开学了。我走过村里的路,害贱过村里的鸡牛羊猪,爬过村里的树,上山砍过柴河,下河捉过青蛙。上过东家的房顶,去过西家的地窖。我是村里人看着长大的。还有村里的学校,小学毕业了,修起了两层楼,现在早已经合并消失了,租出去变成了卖醋的地方。大队的房也卖了。
小时候我有一抽屉书,没事了就看书,乱七八糟的故事看了一堆,门口过来过去的邻居叫我“小书迷”,说我以后会有出息。对不起,辜负你们了,我还是我,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没有太大的出息。房前老王的两个女儿在西安打工,都嫁到西安去了。东边邻居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河南的上门女婿,现在女儿女婿都在外打工,两个孩子都转到河南上学了,家里剩下一个老妈看门。西边邻居家里还好,前年翻修了新房,一家人都在家,他儿子在镇上当老师,老爹是队长。屋后是三妈家,三妈在县城管孙子,只在过年时候回来几天。
最早的时候,父母很年轻,地里种麦子,玉米,河里有鱼,水磨沟里有螃蟹,山上有樱桃、羊大脸、刺捡、地软、五味子、连翘、柴胡、苍术,现在河水浅了,公路两边种上了竹子,地里种油菜花,老君山也开发起来,巡检街修成了仿古街,宣传旅游的招牌多了,游客多了,故乡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人们都说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话没错,可就连我家里,我在外地工作,父母也在外地打工,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呢。
故乡的人很多,他们的模样我都记在了心里,甚至他们一张嘴我都能想到他们要说啥。见了小孩问“你爱你大还是你妈?”要么是要吃小孩的馍,要么是要摸小孩的牛牛。见了年轻的问“在那儿工作,一月多钱,有媳妇了没有”,虽然去年他已经问过一次了。见了四五十岁的问在哪做活呢?一天能给多钱?活重不?见了媳妇问“你屋掌柜的这两天弄啥呢,回来了没,叫到我屋来谝来。”见了老人问“叔,你吃了没有,到哪去呀?”这些话我也会问的,等我到了三四十岁或者五六十岁,我见了小孩和老人也会说一样的话。故乡的人能吃苦,中国的农民都能吃苦,他们和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默默无闻一辈子,至死也是悄无声息。说到底,还是我们那儿环境差,地少,人出去打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地绑不住人,人总要谋生,想挣钱就要出去打工。上大学时候同学问我“你们那儿有什么特产”,我说了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现在想,穷山恶水是对的,刁民有,不多。大多都是最朴实的顺民,草民。
半夜十二点了,我在异乡写故乡,窗外天空一片黑暗,或许明天有雨。
故乡永远是我心中的一道月光,时刻照在心里,不,它已经融入了我的血和骨髓里,走到哪儿我都记得我的故乡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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