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年轻人喜欢用青春的激情浇灌梦中的花园,喜欢用执着的信念拔动向往的琴弦……
我生活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生活在并不出名的小乡村,却有一些活生生的故事占据着我的心灵,触及着我的灵魂,我仿佛亲临其境、置身其中,为其中的辛酸而流泪,为其中的无奈而叹息,为其中的一切而思索……
第一章
“铛、铛、铛……”史常山家门口大槐树上的大铁钟响了起来。队长侯喜增一边使劲拉着钟绳,一边向胡同两边瞅了几下。南沟村第七生产队的男社员们听到钟声一撂碗,陆续向大槐树下走来。紧接着洗涮完锅碗瓢盆的女社员们把不会走的婴儿抱给婆婆看管,公婆早去世的,让自个家没上小学的大娃娃在家带着刚会爬的小孩,并让邻居在家带孩子的大婶、大娘抽空看着点,才放心地向大槐树下走来。
四十来岁满脸皱纹的史常山,三嘴两嘴吃了两个糠窝头,喝了一大碗稀米汤,汤里的米粒几乎能数的清。站起身把挂在撅上贴了几层布的破簸箕摘了下来,在昨晚浸泡牛皮筋的脸盆边随手抓了个草墩子坐了下来编簸箕。信手把掖在腰间的旱烟袋抽出来,噙在嘴上,右手从系在烟锅边磨得发亮的烟叶袋里捏了一点烟叶,用手搓了个烟锅大小的烟球塞在烟锅里,用快磨光的齿轮打火机点着,“呲、呲、呲”吸了三口,猛一吹,不再燃烧的烟球从烟锅内蹦出来落在地上,把烟锅在石头上磕了磕捌在了腰间,他眼角的皱纹仿佛舒展了一些……
“贵信,快一点吃,你是头一次出工得早一些,兴许你增喜叔会照顾一点。”说完埋头栓簸箕去了。
“嗯,爹。”一个瘦小的青年应了一声,端起凉着的面条汤吃着两面馒头,馒头是红薯面和白面掺和着做的。
“哥哥,学校今天要举行体育比赛,我先到学校了。”这个叫计信的青年比贵信小两岁,但个子却比贵信还稍高一点,身体也比贵信结实,好像哥俩倒了个似地。
在厨房外边吃饭的贵信娘听着他们爷三的对话,眼睛看着向大门口走去的计信的背影,又看看离自己不远的贵信,把盛着稀饭的粗瓷大碗往地下一放,长叹了一口气,心中说:“这哥俩要是身材今天能换一下该多好呀!贵信初中毕业后马上要到生产队上工了,可这又瘦又矮的身子能顶得住吗?这可咋办呀?”。
贵信从小到大身子就一直不结实,不是头疼就是感冒,小孩时候奶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药罐罐”。
农村有一种说法,小娃娃七岁以下常害病,过了七岁身子就会好多的,这种说法在别人看来很灵验,可偏偏到了贵信身上就不灵验了。爹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比同龄的孩子个头差半个头,体重差二十多斤,急得像着了火似地,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孩子就这弱身子,只好尽父母最大的努力:不论日子过得多艰难,每顿饭都是给贵信做“小锅饭”贵信爹每天下工回来都是吃糠窝头,只有逢年过节才吃一顿小米饭(那个时候叫金米饭),或者两面汤(红薯面和白面掺和),就连贵信的两个弟弟计信和玉信都吃不上 “小锅饭”,小时候俩小弟弟还给哥哥提意见哩。
史常山眼疾手快地栓着簸箕,贵信吃完饭帮娘拾掇锅碗。听到上工的钟声响了,常山把没栓完的簸箕往撅上一挂,把浸泡着牛皮筋的脸盆端到了一个墙角。不然一个“鞋带”形状的院子连独轮车也转不过来。收拾完毕后,疾步到屋内小壁柜拿了一盒昨天买的大前门香烟,拉着贵信向自家门口走去。
“他叔,贵信今年初中毕业了,也不能一直在家中呆着,我想让他今天出工,可他这身子,你看能不能照顾着点。”贵信爹边给队长递烟边说,眼睛向胡同两边瞅了瞅,一看附近没有社员,顺手把大前门香烟塞到了侯喜增深蓝色中山服的口袋里。队长想把刚塞的香烟掏出来还给贵信爹,可又怕往跟前走来的社员瞅到说不清楚,弄不好当不成队长不说,还得挨批判哩!
“等到晚上我还给常山哥算了”侯喜增心中说到,伸进口袋里的手又出来了。
“常山哥,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会照顾他的,你还用这个……”喜增低声说道。“嗯、是啊、是啊”史常山说话都变了调,支支吾吾,好像自己办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队长侯喜增站在大槐树下,安排着向自己身边走来的社员。季节已到三伏天,天气炎热,空气中几乎没有一丝风,白花花的太阳照在身上,像被烙铁烫着一样。小鸟也像怕中暑,躺在巢里不敢出来。人把高的玉米杆吐着红樱,腰部捌着一两个嫩玉米棒子,像一个个儿童团员在站岗放哨,精神极了。谷穗像害羞的少女微微垂下玉容,脚跟一动不动。豆秧像一顶顶小伞相互支撑着。菜地里青里透红的西红柿,碗口大小的番茄,刚露头的红白皮萝卜,这一切都预兆着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在望的金秋……
按常规,秋前社员把各家各户攒的猪粪推到庄稼地横头,等到收了秋庄稼再把横头的猪粪倒运到庄稼的中间均匀撒开,这样到秋收时分就省事多了,这也许就是庄稼人的统筹安排吧。
今天,队长让全队男女劳力(除一部分打杂外)往本队最难走的坡地——岭头坡推粪。男劳力推车,女劳力拉车,岭头坡地不光陡峭且是羊肠小道,距离村子二里路,沿路两边的荆棘列队迎接时常不来的 “客人”。
和贵信不差上下的小伙子都推着满满一车粪,姑娘们拉着车向岭头坡走去,唯独贵信一个小伙子给他爹拉着车,这也算是队长的“恩赐”吧!或者说择材而用吧。
小伙子和姑娘们在走平路的时候有说有笑,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贵信和他爹一言不语。他爹原本想:“贵信只要不推车,就不会当众出丑。”谁知队长该照顾的照顾了,可是看着别的和贵信不相上下的年轻人车子都堆得着满满的,让他觉得脸上很没光。贵信呢,一路上只顾低头拉车,仿佛脸上被封建朝廷刺了字的罪犯似的……
是啊!在同等年龄、同等的社会条件下,别人能做到的,而自己因生理上的某些缺陷,做不到常人能做到的事情,是何等的无奈呀!贵信怎能不痛心呢?
贵信好不容易熬了一上午,他推着空车回到家。他娘也提着一篮子生产队分的南瓜进了家门,随手把竹篮往墙角一放,帮婆婆做饭去了。
“常山,别忙活了,吃饭吧。”贵信奶奶朝抽空栓簸箕的儿子喊道。“再有一会儿就栓完了,你们先吃吧。”常山应道,接着栓簸箕。
计信和玉信小弟兄俩自个拿着糠窝窝团,端着玉米糊糊向大槐树下歇凉去了。自从贵信明白事理后就一直跟奶奶和娘说不吃小锅饭,可是奶奶和娘就是不答应。今天,实实在在参加劳动的他真正体会到了体力劳动的滋味——饥饿、疲乏。
他默不作声摸了个瓷碗,从大铁锅里舀了满满一碗玉米糊,用筷子在高粱杆编成的小筐子里夹了一个糠窝窝头,刚要往门外走,一直瞅着他的奶奶说话了:“大孙子,你又跟我耍心眼,把那个两面馒头吃了,你不偏吃点,身子还不定会成啥样子哩。”
“奶奶,我一直偏吃身子不还是这样,爹每天干重活,弟弟也还小,我都是大人了,怎么能一直偏吃呢?”说着径直往门外大槐树下走去。只听得奶奶哎了一声。
人生呀,往往出现这种情况,越受别人的恩赐,他的内心越不安。依贵信的年龄、家庭条件以及辈分,本应当挑起家庭重担,可事实却反了,还得受别人的恩赐,他心里怎么会觉得不别扭呢?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不觉得贵信已参加生产队劳动两年多了,相隔两岁的二弟计信初中毕业也顶个劳力到生产队挣工分了。按理说:一家六口就有四个劳力,生活水平总该比以上好多了。一个工分两毛钱,一个人一年也就挣六七十块钱。贵信奶奶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人老了树朽了,气管炎也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天冷时她时常喘不过气来,一年医药费也得好几十元。对现在来说,几十元算不了什么,还买不了一盒高级香烟或一盒化妆品,但是在当时是一个劳力一年的汗水钱呀!
前几年,常山就准备给老母亲买寿木,请人做喜棺。可是孩子们念着书,花费一分赶不上一分,一拖再拖,一直拖到老娘身子真的不如以上了,这才感到此事是燃眉之急的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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