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给母亲洗洗澡

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给母亲洗过一次澡。

母亲年过八旬，身材瘦弱矮小，体重不过八十多斤。又因为腰弓得特别厉害，就显得更加瘦弱矮小了。可是母亲干什么都很“麻利”，这跟母亲要强的性格有关。很多事，只要她认为自己还能干得了，必亲历亲为从不让任何人帮忙。洗澡，就从不让我们姐妹任何一个人帮她洗或给她洗。

母亲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吃的、穿的、用的务必以干净卫生为首要条件。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家里还很穷，即便是穷家破院，母亲也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一尘不染。个人卫生，母亲就更讲究了。辛苦劳作了一天，父亲都累得一动不想动，母亲所出的力与父亲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如此母亲一定要把家里该洗的衣物洗一遍，最后还一定要把身子擦洗一遍。那时候没有压水井，没有自来水，整条街就一口井，而且离我家也较远，母亲就担着两个大桶一担一担的往家挑水也要洗。只要天气暖和到能在院子里洗澡，母亲就天天洗澡自不必说，就是初春和深秋，甚至冬季，母亲也尽可能做到一两天洗一次澡。除非数九寒天，实在冻得把持不住，母亲才不洗澡，也就是说母亲不能天天洗澡或不能常常洗澡的日子并不多。在不能洗澡的曰子里母亲是要天天换洗内衣内裤的。那时候也没有空调、暖气以及其他供暖设备，初春，深秋，甚至冬季里，母亲就在橱房里洗。可想而知，洗澡时母亲一定冻得瑟瑟发抖。就是这样母亲也不进澡堂。困苦的日子使得母亲在自己身上不舍得花一分钱，而且那时候的澡堂只有一个大热水池子，没有淋浴没有单间，母亲认为很多人在一个大池子里洗不仅洗不干净，反而会越洗越脏。

几乎天天洗澡的母亲直到现在都是在家洗，一次也没有进过澡堂。尽管现在的澡堂有淋浴有单间，可母亲固守着她的洗澡习惯，任姐妹们磨破嘴皮她也决不改变。我想，炎炎夏日里洗澡对母亲来说一定是一种享受。小时候我爱偷偷看母亲洗澡。宁静的夏夜，母亲在院墙的一角，用床单当挡头，在床单后面坐在浴盆里洗澡。我悄悄扯开床单的一角，看母亲神情专注地洗呀洗。母亲虽然个头不高，可那时候腰板还挺得很直。松软的乳房，光洁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在月光的映衬下，我觉得母亲好美。有时候被母亲发现了，我连忙不好意思地跑开。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不再偷偷看母亲洗澡，而是大大方方走进母亲自制的简易浴间要求帮母亲洗澡。可母亲拒绝我的要求，她说这点小事她自己来就行。我看到母亲的背有些驼了，乳房垂，皮肤松弛，头发花白了，母亲有些老了，我的心有些疼了！再后来，我成家了。母亲的背驼得更厉害了，而且尾椎骨还向右倾斜，乳房干瘪了，身上有斑了，母亲更老了，我的心有些碎了！于是就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应该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她了，于是就带着命令的口气要求给她洗澡。母亲依然拒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虽然老了，可她坚强独立的个性让她永远以保护者的身份站在我面前。知道我们不爱吃买的馍头，就连蒸一锅馍头她也要先紧着我们吃，因为我们是她永远的呵护对象。何尝不是呢，每每在她面前我自觉不自觉地就回归到孩子的状态。母亲不想麻烦她的任何一个孩子，所以她拒绝我们给她洗澡。她从不要求我们的回报。

可我很想给母亲洗洗澡。炎炎夏日，静谧的夜里，满天星斗或月华初练，依着母亲一生的洗澡习惯，让她坐在浴盆里，我慢慢地给她擦洗全身。轻轻地给她搓搓背，温柔地捋顺她的苍桑白发，最后让我跪在地上给她洗洗脚。唯有跪着，我才能仰视母亲。唯有跪着我才能表达我无尽的感激之情。唯有跪着我才能用唇触到母亲干瘪的乳房。曾经母亲吃着最差的食物，用最伟大的爱，让它们转化成最甘甜的乳汁哺育我们姐妹六人。如今，母亲老了，我很想给母亲洗洗澡，跪着给她洗。

母亲说等到她老到不能动了再让我们给她洗澡。我不希望那样，那样意味着生离死别，我希望在母亲干什么都还很“麻利”的时候，母亲能让我给她洗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