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的冬是我记忆中外婆家的土炕。躺着的时候我会笑着走进梦乡,梦着的时候我会笑着醒在外婆的臂弯,有时燃烧的玉米杆略带潮气,笼罩得院子乌烟瘴气,一切舒服滋润的孩子气,在躲着迷藏的岁月中摒弃,贯穿着我永不磨灭的记忆,余生的冬不得已不去回忆。
怕冷让我喜欢上冬这个季节,这个季节更接近契科夫《套中人》,也更接近我掩饰下的内心,这个季节不嘈杂,参天大树也只剩光秃秃树枝,动物变得慵懒,人们变得悠闲,早上找太阳三言两语吃碗饭,中午忙着做下午饭,下午整个村子烟雾缭绕,富裕的人做晚饭,勤奋的人打扫羊圈,接着大家都去烧炕。而我和玩伴便去了黑夜奔跑,追逐着取暖,去寻找火苗,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熊熊烈焰,亲手将它点燃。
离开外婆家,冬的夜晚总是随灯泡的开关声一睡一醒,在妈妈的声声催促中背上书包迈出家门,小学所有冬天的早上去教室都像深夜,我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积极,他们可能也不明白对方为何这么积极,只知道在教室门没开时,站在老师宿舍窗下,借着灯光背书,为的是让老师知道我们来了,来得这么早,而我生平最怕死记硬背,就是从此时开始的。
课后大家蹦蹦跳跳对着脚,各自拿出从家中带的零食,我很习惯走到教室后面,朝着老师宿舍尿上一泡,这件事班长给老师打过小报告,可我没有因此事挨打,至今我也很纳闷。我记得很多同学在冬天被冻伤,我妈对我爱护有加,我从不知道冻伤是什么感觉,所以我在冬天也经常被老师用竹竿打手心,有时候我祈祷着自己的手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无奈我的手心常年发热,现在晚上不摸个凉东西都很难入睡。
13岁的冬是我记忆中死里逃生的炉子炕。我被上天惩罚过,让我在未成年时差点与世隔绝,现在偶尔的好运气,我都奢侈到热泪盈眶,捧在手心说是用那次死里逃生换到的。
这年,懵懂的我骑上自行车走进镇上的初中,一切都好,好得再也不用站在老师窗前吼,因为大家都变得不急了,铃声响进教室约定成俗,而我也开始厌倦这种味如嚼蜡的生活方式,因为我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圣诞节是什么,我从外界得知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这里一无所有,只有老师棍棒下鞭策的一群傀儡,一群魑魅魍魉的灵魂,加上一副臭皮囊,每次路过公墓,我就想随便找个坟爬上去哭一会,我不哭里面躺着的人,我哭外面路过的鬼。
我喜欢上一个女生,我明白了什么是吃醋和逃避,我怎么会有这种心理,那个冬天我的心却很热,对着玻璃哈出一个我爱你,撒泡尿也要甩个我爱你,骑着自行车也要把路程画成一箭穿心,英语单词都看成了I love you,生物课上的器官全是你的,我知道我做梦了,梦见下了一片雪,洁白的样子落成我爱你。
我模糊的记忆让我听到一声巨响,我妈从炕上摔下,我似乎听见她喊我,但我回答不出来,我想爬起来把她扶起来,但我起不来,我挣扎着,她扶着炕沿努力起身,问我怎么了,我说难受,突然她喊道是煤气中毒,快往出爬,我就不知道我如何走出了房间,醒来时基本没穿什么在院子里躺着,妈妈看着我笑笑,幸亏我脑子没乱,不然咱两小命都没了,我也笑笑今天不用去学校了。
15岁的冬是我记忆中的石凳和枯叶。我成功的逃离了那个熟悉并且无知的地方,我去聆听音乐,了解美术,偷窥舞姿,学习篮球,这个冬天我体验着孤独无助,我也有一度的沉默寡言,一度的郁郁寡欢,我已经破釜沉舟,只能坚持着改变着。
我害怕身边熟悉的面孔,我尽量与身边人保持陌生人的距离,我没有朋友,我一无所有,我喜欢走在落叶积堆的垃圾中,怀着残忍的心踩碎它,陌生的地方很舒服,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逃避在角落,坐在石凳上看课外书,我知道了绿皮火车,知道了民谣,知道了豆瓣和凡客,越发让我感觉13岁我不应该死去,从此我开始试着了解这个社会,所见所闻无不瞠目结舌,同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厌学了,晚饭后我就想找个地方发呆,等着夜晚到来。
这个冬天很苍白,我绞尽脑汁想回忆一件往事,答案是没有,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涌上心头,没有那么一个姑娘和少年,没有红楼和琉璃,有个若隐若现的橙色,这个颜色应该会是个漂亮的姑娘吧,我且想象到她的容颜,想着浪迹天涯,想着那金庸小说中的快意江湖。可我只有石凳和落叶,落叶让我蹂躏,石凳让我发呆,这个冬天反而成了我最喜欢却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一段光阴。
17岁的冬是我记忆中的远方和无知。这个时候我有了朋友,我不再一个人在黑夜中发呆,十年前走在黑暗中,手中总喜欢拿着一根棍子,如每个少年一样有着英雄梦,我毅然决然,以死相逼的去了自己所谓的远方,这个冬天我知道了雾霾,但我不觉得稀奇,因为和小时候外婆烧炕的院子一样,但它没那个味道,味道不对的东西肯定是坏了,但是冬天东西一般不会坏,我想是因为不是外婆为取暖烧的原因吧。
这个冬天很寒冷,我却第一次在冬季的清晨吃冰琪凌,又继续着小时候站在窗下背书的场景,这个时候我不再抱怨,因为我突然知道了莎士比亚,知道了汤显祖,原来我以前的生活是那么枯燥乏味,甚至让我觉着我是在茅坑中成长,我是无知的,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是身边人为什么都在向我讲述着,他们和我年龄相仿,他们是天才,知道下雪就应该堆雪人打雪仗,而我就想喝一杯小时候妈妈融的雪糖水,我是无知的,我不知道没有目标时如何努力,面对未来那么多不确定性,我不敢迈步,心里怕呀,阶级固定得这么死,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相似的面孔,没有外婆的冬天。
我抱着一个洋娃娃,想用心把柏油路融化,严寒的冬天比起严寒的人心,星星都藏了起来,它不愿意看到我的痛彻心扉,它更怕明晚亮起来眨巴眨巴眼睛给我掉下眼泪,它知道我喜欢雪,不喜欢雨。
20岁的冬天没有任何记忆。我期许它是个难忘的冬季,这是用大难不死换来的第七个年头,七年之痒的自由年景,我用七秒的检索,七分的回忆,七小时的书写,七年的念念不忘,只为了七年后再奢求一次大难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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