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戏曲人生
我的父亲个子不高,一双大眼晴,圆圆的脸,很精干也很慈祥。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常给我们兄妹提起,父亲在小时候很可怜,由奶奶一个人拉扯大,父亲的哥哥年纪轻轻的,就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了,孤儿寡母常被人欺负。由于同在本村,你舅爷看中的是你父亲的人品,勤劳善良,戏也唱的好,就把我嫁给他。
唱戏,是我父亲一生的至爱。他天生就有一幅好嗓音,经常随着自乐班出门唱戏,在戏中扮演旦角。他音质细腻,圆润并且唱腔委婉动听,经过化妆穿上戏服,就连本队的三婶和婷姨都未分辨得出。
夏天的傍晚,繁星满天,我家新上摞的麦秸垛旁,早己坐满了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他们结束了一天中的忙碌,这时有了空闲的时间,手摇蒲扇,愉快的谈论着这几天发生趣事。
而我则坐在父亲的大腿上,静静地出奇的观望着天空上的那轮明月,越看越神奇,发现月亮上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有个人影不停的推着圆磨子,这个地形像是在村外的桥头旁,天空那么高他是怎样上去的?
我手指夜空,让父亲快看那个推磨子的人为啥不歇?没有房子他在哪睡?父亲笑着说,月亮很高很远,听先生(指老师)讲上边是一座大山,没有人。我才不管月亮上有没有大山呢,我就喜欢推磨子的景象,那人你困不困。
这时,对门的三伯兴致很高的叫着父亲的小名,来来来,你给咱大伙今晚清唱一板。妈妈让我坐到她那边,父亲站起来微微一笑,咳了咳嗓子,隔壁的二妈开玩笑地说,“唱戏不唱戏,先把嗓子打整利”,开板。父亲对着大伙说,那咱唱一段《探窑》吧。
大伙说笑声没了,只有蒲扇声随着父亲唱腔的节奏在轻摇,我觉得唱戏好难听,好好的话咋拉着这么长的音。这段戏唱完了,大家齐喝彩。田叔还没听够,他让父亲再来一段最拿手《智取威虎山》选段,我跑到父亲面前,赶紧捂住他的嘴,不准再唱。父亲拉下我的手,对我说,大家喜欢听,爸爸就唱唱,小孩家要听话哦。父亲的戏声又流淌进这个宁静的夏夜。我觉得无聊极了,不知什么时候眯眯糊糊躺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说起父亲唱戏,他在某年的冬天,经历了一场惊险故事。
由于我们这条街在村子的最西边,距田野很近,冬天的风比村里边大多了。尤其是到了晚上,怕冷的邻居们都早早的关上了门。街外静悄悄的,家家烧热炕的烟囱,在门外冒着呛人的烟熏味。我睡在屋内的热炕上,把被子拉到脖子下,听着风隔着白纸糊住的窗户,像疯了一样,呜呜呜呼叫着,在寒冷的小巷狂奔。天,要下雪了。
雪很大,白天树杈上挂着高梁穗子的颗粒儿,被麻雀群啄的干干净净,红红的空壳儿像冬天耀眼的红星,在风雪扬起时飘向墙根,不大功夫就被雪花覆盖住白色的世界。
村中一位老人去逝了,按当地风俗叫喜丧,在埋葬的前天晚上是要唱戏的。老人的儿子来我家,请父亲这帮演员去唱戏,临走时妈妈叮咛父亲早点回来,咱这偏僻,夜深人静别让家人担心。
我在睡梦中被院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妈妈赶紧披上外衣快速拉开门关,父亲迅速闪进屋内重重的关好门,松了口气说,“外边不远处有两个狼在打架“。妈妈叹着说“人的口粮紧,狼是饿的荒,今晚不知谁家的牲口要遭殃,你看多危险,以后晚上咱不唱了”。父亲抖落掉黑色粗布棉衣上的雪花,笑着从他黑色的棉袄口袋,小心的掏出用纸裹着的水晶饼,分给我一个,小声说,“快吃,别让你哥作姐听到”。
我舍不得马上吃掉,轻轻咬了一点白色的酥皮,细细的看着里边,红红绿绿的果丝与核桃碎仁还有亮晶晶的冰糖做成的馅,露出诱人的色香味。水晶饼在那个年月,算得上是一个极奢侈的美食,妈妈催着我赶紧吃完睡觉。我慢慢的吃完香甜的水晶饼,觉得自已好幸福!脑袋开始有了很多的疑问,心中想着门外的狼去哪了?如果狼发现了父亲那该多危险,可怜的爸爸。
第二天的早上,四爷给乡亲们讲昨晚追狼的故事。
他说我睡得正香,听到猪圈有惊动,以为刮风,又睡了一小会清醒了,发觉不对,到猪圈看看,猪没影了。赶紧叫醒儿子,顺着猪蹄印一路寻找,狗日的狼精灵地很,用它扫帚般的尾巴赶着猪直往西疙牢子方向走,我大声一喊,借着雪光发现这家伙不怕我,敢与我撑仗,眼睁睁发现它咬住我家猪下巴,我不敢往前走,等儿子赶到时那家伙丢下猪往西跑了。小元哥问四爷,那现在猪是什么情况,四爷沮丧的说流血太多死了。
冬去春来,阳光照耀着大地,井旁边的那棵柿树长出新的绿叶,热热闹闹的开遍了整个树丛。
在这个春季,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打了我妈。我妈比父亲小八岁,属于典型的老夫少妻。
村中把爸爸的戏班编成文艺小组,小英姐和黑娃哥提了一斤水晶饼和一瓶白酒找父亲,妈妈笑着问他俩,找你叔想学唱戏是不?他俩腼腆的一笑,点点头。妈妈接过父亲正干的活说,快去,娃们等你。父亲白天在队的田地干活,晚上不是做演出就是教徒儿唱戏,有些家务活忙坏了妈妈,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
那时,我们这里人常用大米去余下换面,妈妈几天前已经给父亲说过快没面了,他忙的一拖再拖。妈妈失去了耐心发火大骂,“家里活不干,净操外心,我让你唱我让你管闲事”,随手从案板上操起菜刀,劈向紧挨墙边装满大米的袋子,袋子裂开了长长的口子,白白的大米流了一地。父亲气极了,狠狠地和妈妈打在一起,妈妈哭着走了。
中午,父亲笨手笨脚的洗莱,做的饭是清汤挂面,他阴沉着脸,我们姊妹几个也不敢吵了。妈不在的日子,家里冷清多了,我小心的拉着父亲的手,爸,我妈什么时候回来,他紧紧搂着我问,想妈了,是不?我点点头。好!爸爸给你们找妈妈去,向她赔礼去。
有妈的日子真好,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父亲坐在柿子树下,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烟叶明明灭灭,烟草味呛得他憋红了脸,不断咳嗽,眼里流出泪花。抽完后他往地上唾了一下口水,把烟锅里残渣往土布鞋上一磕,又开唱了。今天他高兴,因为他两个徒儿要订婚了,请他做大媒。
父亲告诉我们做人要讲信用,对人要诚实,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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