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

离家出走是因为挨了一下揍。

此刻    我沿着眼前的路一直跑

前面是山后面是山左边是山右边也是山

我一直跑

跑到脚不再是脚

手心脚心都冒青烟

跑到龇牙咧嘴

跑到口水如瀑布般肆意流下

跑到感觉不到脸在哪

跑到眼前的树林转动扭曲骤然膨胀又倏忽缩小

然后  接着跑，跑进了夜里

我要我的眼能在夜里发出强而坚定的光束，于是我就拥有了这样的目光照亮前行的路，使我能清晰地看见被踢飞石子的形状和走向

挨一巴掌之前，我正在吃肉。然后嘴的左边就重重地挨了一下。

我顺势朝右颓然倒地。

牙齿在此之前刚穿过肉触到一根脆骨，随后清脆一声响，倒地瞬间，牙被刚刚想要咬断脆骨的力气扎实摁在了一起，牙磕牙嘴里像是被谁点着了个填满花椒的炮仗。

我从地上弹起来，从家里跑了出来。

跑过一片油菜田，蝴蝶和蜜蜂吵嚷着，半天才听明白他们是在喊加油加油加加加油，这让我十分烦躁，一手一个把他们全抓烂了，边飞奔边把双手上他们烂碎的尸身舔舐干净，一点渣都没留。渐渐的，油菜田由绿变黄，远处有人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喊着什么。风声风声自己的喘息。只听见麦子两个字。哦，麦子。低头看了一眼——被油菜打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小麦苗们可怜兮兮地瞪眼仰望着我。

不得不说，那个人，实在太丑了。他缩着头，几乎没有脖子，偏偏穿了一件长长的风衣。脸是干瘪的，像被小猪榨光奶水的老母猪肚皮，上嘴唇上长了几根蛐蛐触须一样的胡子，鼻子像只麻花知了一样趴在它的椿树脸皮上。听到笑声，我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从没听过那么难听的笑声，然后这个丑人就走了进来，看见它的脸，我没法继续咒骂了——嘴到嗓子眼全被呕吐物填满了。

我准备打它一顿，为了止住呕吐，于是我跳了起来。

我从满是油菜花的麦田跑进了一条河。我想吃鱼，于是我沉了底。我想是我把河水喝干了。我在河床踩着无数螃蟹的脊背飞驰。他们休想抓住我。他们笨拙地慢吞吞地自作聪明地左右移动想把我颠落下来，可能吗？仅凭他们那两个可笑僵硬的大钳子吗？我忍不住狂笑起来。我想要吃谁，就边跑便把他踢起来扯成两半抛到看不见的地方，即便不这样，那夹子甚至都无法把我赤裸的足底蹭破皮，他们又能如何呢，除了仓皇逃窜。觉得嘴有些黏腻，那只青蛙便成了牙刷。

出乎意料，我跳得过高了，不得已只能双手抓住那个丑人一高一低一肥一瘦的肩膀，可还是用力过猛了，我便抓着它的肩头翻了个跟斗。只想给它来个抱摔，谁能想到呢，我双脚一落地，它就从我头顶飞了出去，它太轻了像片叶子，摔到地上却是轰然作响。脸先着地，这让我十分高兴，于是我忘了先前对它的所有厌恶，不由自主地被蹦到它身上紧紧抱住了它。

我跑到了河流的源头，那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头。对角线交点就是河流的源泉。清澈的泉水裹挟着数不清的大头鱼喷涌而出，像是谁撒了一泡绵绵无绝期的尿。我要这石头缩水些长高些，就绕着他跑了一圈，他就被河水掏空了，变成十米宽十米厚与天齐，前不挨土后不靠山。我攥着劲想从他身上撞出一个洞，穿过他我将一往无前，可挥舞的手脚竟陷了进去。

抽出手，我在这块豆腐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天边跑去，誓要吃掉挂在黄昏旁边，那辫子般的绿色云朵。

我本想亲它一下，可又一次跳太高了。惯性和看到它脸先着地的激动情绪，在抱住它的同时我的牙已经咬进了它的肉里，谁又会想到那么干枯的脸皮底下居然会有肉呢。然后，就挨了一下，其实准确回忆起应该是挨了一瓢——主人那时正拿瓢忙着给客人们添汤。一瓢热汤，一半淋在我头上，剩下的浇在了干枯的脸上，上面的皮瞬间七零八落了。丑人似乎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剧烈扯出的牙带动的。我觉得它其实是笑了，所以本该因热汤淋头而愤怒的我，却由于这个，从地上弹起时只觉得有些晕完全没觉得烫。

总之，就因为这个我从家里冲了出来。

一直跑。

跑到我觉得自己该汗如雨下了，舌头便自觉地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