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灵》

作者: 龙爷iiii | 来源:发表于2016-10-20 20:23 被阅读1473次

    (一)

    到目前为止,我没有选择死亡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还相信着,宇再并没有死。我害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回来,找不到我。

    我发现,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你已经不在了,我却依然活着。只为等你而活。


    村子所在的那片山,浓重的雾气下,显得阴郁而茂盛。汽车从城里驶入唯一的进山公路,父亲开着车,身上医药研究所的工作服依然没有换下。副驾驶上坐着母亲,全程都没有说话。

    我把额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长发垂在胸前,看着映在玻璃上的一张陌生的容貌和空洞的眼睛,窗外倏倏掠过的树木和缠绕着雾气的群山,从我的脸庞上闪过。在我的右手手掌里,有一个生硬的小本子,是在外套的右边口袋里发现它的。

    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我和母亲住在乡下的家里。每个月的月初,父亲都会带我去城里治疗一次,每次回来,宁静度过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久了,望见山中的景物触景生情,就又会回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罕斯医生,是国内知名的心理治疗师,说话刻板,面容凝重。除了治疗过程以外,我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每个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有着痛苦的回忆,有些,停留在潜意识里。”

    罕斯医生用冰冷的语气说。

    父亲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他,并特地在研究所内,找到一间空房间,作为他用催眠疗法帮我治疗的场地。房间内空间很大,什么摆设也没有,只有天花板上,一盏发着冷光的灯。进门左手旁,是一个洗手间。洗手间外,立着一个档案柜。每次治疗时,罕斯医生都会把记录谈话内容的录音带,放在那个档案柜的抽屉里。

    他在房间正中摆两把折叠椅,治疗就开始了。

    “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说。

    我仰过头,那盏扁平的四方形的冷光灯,就在我的头顶上。我只记得第一天开始治疗的时候,当我仰过头,正看见一只黑色的苍蝇绕着灯罩飞舞,发出“嗡嗡嗡”的轻微的声响。以后,每一次我重新躺在折叠椅上,进入催眠状态,都能看见那只黑色的苍蝇绕着灯罩飞舞,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治疗效果十分显著。以至于我每一次回来,都会忘记很多事情。包括:与罕斯医生谈话的内容,已死去的妹妹的相貌,以及,左手手腕上平行着的四条伤痕,是从何而来的。

    汽车依旧平稳而舒缓地行驶在环山公路上,落日沉入昏暗的天际,平坦的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母亲瘦弱的肩膀偶尔随着汽车的加速和转弯轻轻摇动一下。父亲偶尔冒出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有关我根本就听不懂的医药研究上的新突破——来打破沉寂。

    我无意间低头,又看见了左手上那四条伤痕。其中一条伤痕是新生的,粉红色的,当我用力攥起拳头时,能感觉到它传递来的丝丝疼痛。

    抵达家门口后,父亲立即驱车返回研究所。临走前,他抚摸着我的头说:

    “柳影,你的脸色好看多了!……抱歉啊,爸爸还有工作要忙,这个月末,一定回来看你。照顾好妈妈。”

    我感到头顶上被覆盖了一层轻微而陌生的触感。

    这种与周身事物之间的疏离感,不知是何时产生的,就像一切与我之间都隔了一堵透明的屏障。

    我回到家,在家中的餐桌前坐下,从餐桌一侧的窗口望出去,正好看到远处最高的那座山,有一条长长的石阶自山脚下起,银蛇似的盘旋蜿蜒到山的腹地。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不明含义的词,“每月7日”和“山上的房子”,这是常有的事,往往来不及思考就稍纵即逝。

    “妈妈,”

    母亲正背对着我在厨房的案板上切着菜,米饭的香味从她旁边的电饭锅里飘出来。

    “啊……”

    她无精打采的声音像叹息似的。自从妹妹去世以后,母亲就一直郁郁寡欢,神情恍惚。

    “山上有个房子吗?”

    我问。

    “啊……房子啊,有的,守山灵的房子……”

    守山灵。我想起来了,村子里自古流传着一个传说,凡是在这座山上出生或死去的生灵,死后的灵魂都由守山灵保管。不过,已经是这个时代了,相信这种鬼神传说的人应该不多了。

    “是有一个房子呢,”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柳影,你不记得了啊,你特别小的时候,我抱着你去山上玩,那时候你还轻飘飘的,抱着一点也不费劲……啊,对了,你就是在那座房子前学会走路的,我的柳影啊……”

    母亲说着,又伤心起来。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又掉在了案板上。

    (二)

    吃过晚饭,我回到卧室。

    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每次走回去,都能路过妹妹七茉的卧室。在她的门上,贴着一张“作画中,请勿打扰”的字条。我的脚步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那张字条,是用水彩笔写成的,时间久了,水彩笔的颜色渐渐洇进纸里,变得黯淡。一圈边框,用可爱的彩色波浪和圆点装饰起来。字条的边缘也渐渐卷起了边,上面积着灰尘。

    我继续朝前走,走路时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险些摔倒。这样身体不协调的情况是常有是事,例如,我习惯用左手握笔,去解难解的数学题,不然就会毫无思路。而我的右手却怠工了。每当我把右手举到眼前,认真地审视着它,总会觉得它很奇怪,就像是别人的手。它的原本伸直的五指会很快自动弯曲下来,一副疲惫的样子。

    我用左手费力地拧开卧室的门,夜色倾泻一地,像一只巨大无形的黑色野兽盘踞在屋内。我站在门口,慎重地打量着房间,以免贸然踏入,使我感到手足无措。我嗅了嗅房间里的气味,是一股雨水浸泡过的潮湿的霉味儿和人类生活过的气味儿。这明明是我生活过的房间,我却对这股人类生活过的气味儿感得恶心。

    这里所摆设的一物一件,都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例如,我从门口进来,门的背面正好挡住了鞋架和书柜。我要绕过门后,才能换下拖鞋。而书桌的位置又在距离书架最远的那面墙上。桌前的椅子,挡住了通往床的路径。还有窗台上的那盆花,每次我去拉窗帘,总会忘了它。有几次它都险些从窗台上滚落下来,使得我胆战心惊。

    然而,每当我想要重新调整房间里物品的摆放位置,我都搞不清楚混乱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个房间。所以,只好作罢。

    我想起曾经去过妹妹的房间,打扫卫生。那是一个上午,或者已是中午。我拿着扫把,推开门,明亮的阳光正从窗外照射进来,带着轻轻摇动的青翠可人的树影,印在地面上。整间屋子都很干净,整洁,飘散着一种淡淡的好像是窗外的茉莉花的清香。我在这间屋子里自由地走动、打扫和舒展四肢,都觉得无比轻松和愉快。

    我的妹妹七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应该是一个年纪比我小的,喜爱画画的,安静的女孩子吧。我努力朝这个方向想着,却丝毫没有印象。

    眼下,我拉开自己房间里的那张笨重的椅子,点亮书桌上颜色和款式都令我讨厌的红色台灯,坐下来。

    我的手里一直握着那个小本子,我轻轻地翻开。治疗刚刚结束的时候,我粗略地翻看了一下,里面似乎记录着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现在,重新打开来看,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一本围绕着妹妹的记录,没想到,读后使我大为震惊。本子里提到了一个叫做“宇再”的男孩子,对此,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三)

    第一段记录:

    “3月3日,这是第一次治疗结束的时候。

    罕斯医生的催眠疗法,使我的记忆出现了许多的模糊地带。我常常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山中一条石阶的中途,或者,一间粮油店的门口,一个交叉的路口,一片大榕树的阴影里,不知何去何从。更重要的是,宇再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也许,宇再死了,这是唯一能解释我为何自杀的原因。

    我曾经无意间听说,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我,是在山坡上守山灵的屋子前被人们发现的。父亲听到消息以后,连夜从城里赶回来,并安排了罕斯医生为我治疗。

    刚刚,就在开车回来的路上,我向父亲问起手腕上伤痕的由来,父亲一定是以为我彻底忘记了,他不慌不忙地说:“和你母亲一样,你妹妹的死,让你太过伤心了。”

    我妹妹的死,让我太过伤心了?我终于看清了,父亲和母亲,是两个无情的骗子。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又何必要来救我?

    当我又问他,“有宇再这个人吗?”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没有这个人啊。”

    我又问了妈妈,“有宇再这个人吗?”

    她忽然就慌了神,语气颤抖,片刻,又故作镇定,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宇再这个人啊。”

    他们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若我活着,也只能是个取悦别人的木偶,是片透明的空气。这样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可我不能去死,因为我还没有确切地回忆起,宇再是否死了。我甚至回忆不起,最后一次见面是哪一天。也许,他并没有死,只是到另一个亲戚那里去了,他的境况也许比从前好多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没有选择死亡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还相信着,宇再并没有死。我害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回来,找不到我。

    我发现,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你已经不在了,我却依然活着。只为等你而活。”

    以上,是第一段记录。

    在这段记录后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第二段记录。日期与前一段记录之间,隔着两个月。

    第二段记录:

    “5月6日。

    我难以表述在看到这个本子时的震惊和恐惧。这段文字真的出自我手?宇再是谁?这些问题我居然一概不知。

    所以,我只能整理现有的思绪,继续记录。这个时间,是我第三次治疗回来之后。

    我几乎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盯着右手的五个指头,或者不停地翻找旧东西——能想起的则想起,不能想起的,就分类整理好。

    在翻找旧物时,我拉开书桌右侧的抽屉,那里面杂乱地塞满了练习册、文具和一些小物件。无意间,在抽屉的最底层、练习册的下方,我摸到了一把钥匙。这是一把普通的钥匙,应该说,几乎所有的钥匙看起来都差不多,都很普通。我想不出它是哪里的钥匙,于是把它放了回去。随后,我摸索到了这个小本子,它只有手掌那么大,隐藏在抽屉的最深处。我打开它,震惊于里面的记录。

    我终于感受到,这个治疗让我忘记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尽管父亲说,“忘记妹妹的事,是为我好”。但这其中,似乎还有我不愿忘记的、无比重要的事情。每当我心中默念“宇再”这个名字的时候,所浮现的记忆总是稀少而模糊,真假难辨。关于2月里的一切,我更是一丝一毫也回想不起来。

    这个时候,我手腕上的伤疤,已经增加到了第三条。

    也许,唯有找到宇再,所有的困惑才能够迎刃而解。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找到宇再。

    一次梦里,我见到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身影,他有着一双含着淡淡哀伤的眸子,坐在树林里的一个木阶上。他的身后是高大的树木,倾斜着向着天空延展,在天空的中心,闭合成一个扭曲的漩涡。他的侧影逆着光,缓缓和我聊着天,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语气里的温柔。然后,他站起身,走进房间内,沿着一个向下的楼梯走下去,推开一扇矮矮的木门……

    梦就到这里,从梦里醒来,我恍然觉得“山上的房子”和“宇再”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明天,也就是这个月的7号,人们祭拜守山灵的日子,我决定到那所房子里去看看。察看之后,我会再做记录。”

    (四)

    窗外静悄悄的,夜凉如水。我将本子凑近台灯的光,继续向后翻阅。

    第三段记录,写于5月7日的晚上:

    “5月7日,

    我沿石阶一路攀登,看见了那座林木掩映中的房子。房方的空地和屋顶上,摇晃着大片树影和朦胧的光斑,周围寂静极了,只有空旷的鸟鸣和风穿过树林的声音。

    门前有几级木阶,还有一个大木箱。我绕过木箱,推开门,门向两旁沉重地打开,发出“吱呀”的闷响。斜射进门口的阳光,暴露了空气里上下悬浮的灰尘。

    空旷的屋内,只有一张供人歇息的长椅,和公园里常见的那种长椅很像。我左右打量屋子一圈,目光又回落在那把长椅上,仔细看去时,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耳朵里充满“嗡嗡嗡”的,苍蝇绕着灯罩飞舞的声音,然后,一道白花花的冷光扩散在眼底。我一阵眩晕,扶着门框站稳身体,“嗡嗡”声里,还有罕斯医生冰冷的问话:

    “你找到宇再了?”

    “找到了,我找到宇再了。”

    “他在做什么?”

    “宇再,宇再,宇再……”

    我头重脚轻,向后退了一步,跃过门槛时险些跌倒。但是片刻,门外暖融融的阳光又重新照在了我的身上,我的眼睛里,眼前的一切又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长舒了口气,心脏还在快速地跳着,像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一样,身上已经冒了冷汗。并且,这是我第一次回想起治疗过程中的与罕斯医生的对话。

    我重新朝屋里走去,脚下翘起的和断裂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屋子的一侧,果然有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下方,也确实有一扇矮小的木门。

    我以为今天会有所收获,然而没有。木门上挂着一把锁,一把新锁,与破旧的木门极不协调。

    我又徘徊了一阵,用力拉动木门,寻找能够进入它的方法。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是人们依次踏上了木阶,又走下木阶的声音。声音很清晰,从大门外的木阶上,一直沿着相连接的木地板传过来,回响在头顶。大概是那些祭拜守山灵的人们来了。我躲在楼梯下面,听着那些人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不知是咒语还是祈愿。直到他们都走了,才悄悄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我之所以会躲起来,不是怕被发现,而是忽然感到这个情景似曾相识。我和宇再好像真的到过那间地下室里,一段模糊的记忆浮现眼前。那一天,也是7号,我们正在一个地下的空间里,忽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声响,脚步声,和人们口中念念有词的声音。他们好像念着:“守山灵,守山灵……”

    回家以后,我立即把今天的所见记录下来,生怕不知何时又会忘掉。在记录时,我又想起了一件不知是否值得记录的事:

    早上我从家里出来,路过学校,正赶上中午学生们放学。我站在校门口的大榕树下,等了一会,我觉得如果有同学或者老师认出我的话,他们也许会和我打个招呼,然而并没有。听母亲说,我因为治疗的关系,和学校请了长假。然而,我的记忆里还留存着另一个说法:由于我犯下了某个不被容忍的大错,所以被学校开除了。对于这两个说法,我不能确定孰真孰假。

    再往前走,公路两旁是一片黄绿相间的农田,和一些人家的院落。临街的住户,有一些从事经营:饭店,诊所,或是粮油铺。

    当我走到山脚下时,看见了那条石阶,还有一只黑色的野猫。它被我的脚步声惊动,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向山坡上跑去,不见了踪影。

    “小宇!”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我感到非常惊奇,为什么看见野猫,我会脱口而出“小宇”这个名字?

    小宇是一只猫吗?小宇是宇再养的猫吗?或者,小宇是我养的猫吗?

    在这座山上,有着很多很多的野猫。我的视线寻找着它的身影时,它已经不见了。前方只有一条银白色的石阶,正午的阳光正从参天的树冠上高高地筛落下来。

    我打算明天再去看看。并且,我忽然荒谬地联想到了抽屉里的那把钥匙。也许这样的联想很可笑,但我还是把钥匙装进了外衣右侧的口袋里。

    待明天察看以后,我会再做记录。”

    然而,这段文字之后,再也没有了记录。

    (五)

    我思考了良久,翻开了本子上新的一页,写下新的记录:

    “6月3日,

    第四次治疗回来。”

    我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写:

    “左手手腕上的伤痕,已经增加到了第4条。

    这一次,我完全忘记了宇再是谁,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根据记录中所说,宇再也许并没有死。所以,我要活着,并且等他。

    明天,我依然要到山上看看。”

    我拉开书桌右侧的抽屉,把手伸进练习册的下方探了探,果然摸索到一把钥匙。我把它揣进了外衣右侧的口袋里。接着写道:

    “从今天起发生的事,我都会记录在这个本子上。”

    第二天,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差不多是上午10点钟。

    母亲正坐在阳台上,手里织着一件反复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的红色毛衣。

    “妈妈,”

    我换鞋时,喊她。

    “啊……”

    她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有宇再这个人吗?”

    “没有啊。”

    她想都没想,就这么说了。

    她已经习惯这个说法了。我观察了她几秒钟,她的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织毛衣的手也没有停。

    “妈妈,”

    我又喊她。视线越过餐桌侧方的那扇窗,能看见远处守山灵所在的树木茂密的高山。

    “啊……”

    她应答,依旧没有抬头。

    “我曾经养过猫吗?”

    “没有啊。”

    “从来没养过吗?”

    “没有。柳影从来不喜欢猫的,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被猫挠过的,从那以后……”

    我走出门时,还听见母亲喃喃地望着手中的毛衣说着:

    “总记得柳影只有妈妈的腰那么高,妈妈真是糊涂啊,一转眼,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衣服的尺寸早就穿不下了……妈妈糊涂啊……”

    我直接去了山上守山灵的屋子。与记录中的场景一样,周围的森林静悄悄的,屋子里的地板上落满灰尘。在楼梯下方,那扇上锁的矮门前,我紧紧地抓住那枚小小的钥匙,对准锁孔,钥匙上的锯齿居然出乎意料地与锁孔完美契合了。我轻轻转动,“咯嗒”一声,锁就开了。

    推开门,一股灰尘的味道迎面扑来。门里黑漆漆的,我把手伸到一侧的墙壁上,不知为何,我知道那里有灯的开关。果然,摸到了开关。然而,反复按下了几下,灯都没有亮起来,也许是开关坏了。

    我向前探了探脚步,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少量的阳光从楼梯顶上射下来,落在门口处的一幅画上。我伸手拽住了画架,把它拖了出来,用袖子抹了抹落在画面上的一层薄灰。那副画上,画着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然而这幅画还没完成,上面人物的容貌只用粗线条大略地勾勒出来,模样难以分辨。但是,从身高、发型和衣着来看,这两个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还有更令我惊奇的事情,这幅画的右下角,写着一个名字:

    七茉。

    山上的地下室里,为什么会有写着我妹妹名字的画?

    我回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些妹妹的画,在她房间的书架上,那许许多多的速写本里。她大概从小就喜欢画画,画了很多的画,每一幅的右下角都写着她的名字。

    我有时会借着打扫的缘故,多在妹妹的房间里停留一会。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原样。她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些小物件,火车型的文具盒、自制的贺卡、松鼠和树干造型的笔筒……这些都很可爱。在打扫房间时,我小心翼翼地擦拭它们,伤感地想着:如果我的妹妹还在世上,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妹妹书桌的上方,有一个钉在墙上的木制书架,摆着图书和很多速写本。每当我坐在椅子上,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它们,然后随手拿下一本。

    速写本里是一些铅笔画成的奇异生物,有果冻形状的透明身体的蠕虫,外表像岩石的甲壳虫,还有飞跃在海洋上空的长着翅膀的鱼……虽然是些现实里没见过的生物,她却画得非常认真而细致,仿佛它们真的存在一样。我一页一页地轻轻翻着,看见有一些线条上还残留着橡皮渣的痕迹,便轻轻地将它们拂去。

    我心里想着,我的妹妹在画着这些画的时候,她在想着些什么呢?她是否感到快乐?

    (六)

    对地下室的调查,并没有让我发现宇再的去向。

    六月里剩下的日子,是接连不断的梅雨,我坐在家中,与守山灵所在的那座山之间,隔着重重的雨雾。寂寥绵长的雨声里,心里的一星渺茫的期待,也渐渐冷却成一种黯淡的心境。

    母亲整日坐在阳台上,借着昏暗的光线,织着手里永远织不完的红色毛衣。

    到了月末,爸爸就要回来了,他要再次带我去罕斯医生那里,然后,我又会忘记了宇再是谁。这一个月以来,我不仅期盼着找到宇再,更重要的,是我体会到了一点:如果没有宇再,在这个世界上,我会是无比孤独。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月末的最后一天。吃过晚饭,我路过妹妹的房间,听见里面有些声响。

    我推开门,窗口的碎花窗帘被风鼓动起来,凉风扑面而来。

    “一定是上次打扫的时候忘关窗户了吧。”我想着。

    打开灯,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尘不染。窗帘还在微微地浮动着,我掀开它,窗子果然开着半扇。正当我想要关上,听见窗外的夜色里夹杂着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七茉……七茉……”

    我一晃神,那个声音好像是风声,又像是野猫的呜咽。

    “七茉……七茉……”

    “是谁?”

    我猛地大喊,窗外的草丛里动了一下。那个声音消失了。

    我关上窗,回身时看见上次正在翻看的妹妹的速写本,还摊在书桌上,刚才被风吹动着向后翻了几页。

    我走过去,敞开的那页上,是一只单手提着人鱼尾巴的生物:半身是人,半身鱼,却用脚走路。我微微地一笑,每次看见妹妹的画,都觉得很有趣。我捧起本子,又向后轻轻翻页,翻动时,忽然有一张薄薄的纸片,从张开的纸张夹层里掉了出来。那张纸片擦着地面飘出很远,是一张照片。

    我弯腰捡起来。照片上是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男孩。

    我的手指颤抖起来,这张照片上的内容与地下室里的那幅画一模一样。我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照片正中的那个小男孩,他笑着,笑着,灿烂的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双手摆着“耶”的手势,他是谁……

    脑袋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多画面重叠着闪过,有树林,有石阶,有教室,有地下室,有很多画,很多画,让我应接不暇: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看马戏团,我的父母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看马戏团,我的父母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看马戏团,我的父母就不会死……”

    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回荡在我的头脑里。

    是谁?是谁说过这句话?是谁?我感到自己的眼泪留了下来,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忽然间,天旋地转,我重重地落了地,跌落在另一个空间里。在那里,我看见了坐在身旁的一个小男孩,他的背后是一些高大的树木,树木的顶端垂直向着天空无限延展,终于闭合成一个扭曲着的漩涡……

    他的侧身逆着光,他说: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我不知自己这是在梦里,还是进入到大脑深层的记忆系统里了。

    他一边说着,“都是我不好”,一边将脸缓缓地转向我,他的脸就要朝我转过来了,我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在失去意识以前,清楚地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

    “七茉,为我画父母吧。”

    (七)

    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至少我还有你。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妹妹房间里的天花板。准确地说,是我原来的房间里的天花板。

    我仰面躺在地上,右半身的肩膀、手臂和膝盖,传来了久违的跌倒造成的痛感。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了,有一个泪珠在我起身的时候,正从耳根的下方滑落到下巴,又滴落在手旁的那个速写本上。

    我捡起速写本,放在膝盖上,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然后,泪水一点点落下来,打湿了速写本上,那个单手提着鱼尾巴的生物……

    我的名字叫做七茉。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认定自己是个绘画上的天才。

    那一年的生日,爸爸领着我到他的研究所里玩,却顾不上陪我。我无聊得很,就在墙上画了一扇门,并把真正的门用屏风挡住。结果,很多的人都匆匆地撞在了那扇门上。

    宇再第一次进入我视线的时候,是在一个课间。他是初一下学期转学来到我们班的。平时他从不说话,班里没有人听过他说话。

    “铃……”

    那时清脆的下课铃声在头顶上响起了,同学们纷纷起身,离开座位。宇再从我后方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站起来,路过我的身边上,正巧看见我在速写本上画着的半人半鱼的生物。

    他突然异常兴奋地抢过我的画,高高地举到头顶,眼睛里射出一道炽烈的光芒,以非常高的分贝大喊:

    “这太棒了!”

    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停住正在向门外走的脚步和正在聊的话题,看着他。

    他依旧大声喊着:

    “太棒了,这简直太棒了!就像是天才画的!”

    我看着他的身影怔了半晌,然后,歪过身子,笔杆轻轻地在桌子上一敲,说:

    “还用你说?”

    我们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朋友。

    第一次“碰头”,是接到他郑重其事的邀请,“放学后在校门旁边的大榕树下见面。”

    那一次,他十分严肃且正式地与我探讨了……与其说是探讨,不如说是他向我告知了:我画中所带有的含义。

    “未知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激情澎湃地说着:

    “很多东西是我们的意识捕捉不到的,它们停留在一个时间与空间的断层里,用潜意识却可以捕捉得到。而你,就是一个擅长捕捉未知的天才!”

    接着,他向我描述了他正在创作的一部虚构小说,关于“与已知世界平行的另一个世界”。根据他的请求,我需要为他的小说配图,为此,我向他提供了一些从前画过的画,还向他讲述了我那个曾经让很多大人们撞得头破血流的门的故事。

    他欣喜若狂:

    “对!柳影,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守山灵木屋下的地下室,成为了我们的工作室,因为宇再说,“神灵大人可以保佑我们,他能够听见我们的愿望。”

    我们安了电灯和一把新锁。以后,每天放学,我就在地下室里画画,周末时也整天待在这里。小宇,是在放学的路上遇见的。

    我边走边听宇再抱怨着:

    “你成天画画,数学居然考满分,还是不是人类?”

    “像你这种科科成绩都不及格的人,才真是奇葩。”

    “你帮我补习数学吧?”

    “我又帮你画画,又帮你补习数学,你帮我干什么?”

    “我……”

    宇再挠挠头,想着。

    “说啊?”

    “听,草丛里好像有什么。”

    他站在公路上,望着石阶的方向。

    “别转移话题。”

    “真的……你听……”

    我们扒开了草丛,看见一只楚楚可怜的黑色小猫,正抬起一只前爪,不停地舔着,发出“喵喵”的虚弱的叫声。它的腿上和耳朵上有伤痕,左耳残缺了一块,也许是被野狗咬的。

    “好可爱啊!”

    我说。

    “可爱,你就抱回家养吧。”

    “不行,家里不让养猫,妈妈讨厌猫,我的妹妹……小时候被猫挠过。”

    “这样好了,我帮你养猫,你帮我补习数学。”

    我“啧啧”了几声,鄙视地看着他,但最终还是达成了协定。因为我太喜欢那只小猫了。

    宇再将它抱起来,它就温顺地趴在他怀里。

    “给它取个名字吧。”

    他说。

    “叫小宇。”

    “何不叫小柳呢?”

    “不行!小柳不好听,就叫小宇。”

    小宇在宇再的照料下,很快恢复了健康和活力。当我画画的时候,小宇就在我的脚边玩耍,使我的生活多了很多的乐趣和动力。

    (八)

    宇再依然常常向我灌输他对小说的构想,每次都激情澎湃、滔滔不绝、近乎痴狂。还会对我的画提出各种苛刻的要求:

    “不要因为是虚构出来的,就不注重细节了!柳影,想一想你画的门,它也是虚构出来的,但是当它无限地趋近于真实的时候,它就会变成真实!这就是艺术存在的意义!”

    对于他的说法,我只能听之任之。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他如此忘我地追求艺术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至深的秘密。

    小说也好,为小说配的画也罢,都只是这种追求的变相。我们心底真正想要的东西,往往既简单,又平常。但是有时,到达它,却比追求任何一件极致而完美的艺术,更加困难。

    我没有揭穿他,而是等他认为前期的铺垫已经足够了,主动前来找我。

    那天放学后,宇再坐在房前的木阶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那天,有一个很大的马戏团来镇上演出,只演三天。”他说,“我央求着爸妈带我去看。他们原本是不同意的,要是他们一直都不同意就好了,就不会遇上那场车祸……我醒过来时,在医院的病床上,胳膊和腿上缠着绷带。我没有亲眼看见我的父母死去,所以我至今还相信着,他们并没有死……你可以画他们吗?”

    我接过照片。他的母亲是个漂亮的人,笑容像五月里的樱花。父亲的摸样也很慈祥,戴着黑框眼镜。宇再幸福地倚靠在他们的中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双手摆着“耶”的手势。

    他是在父母死去以后,才转来这个学校的。如今收养他的,是村子里经营粮油店的舅舅和舅妈。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了,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我说。

    宇再认真地听着。

    “柳影,是我姐姐的名字。我出生后不久,姐姐就患上了骨癌,卧病在床,妈妈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姐姐身上。可是姐姐还是死了。她去世以后,妈妈伤心极了,整日神情恍惚,还常常把我当成是姐姐。爸爸最后也默认了,他居然也叫我柳影……姐姐最擅长的是解数学题,我数学成绩原本并不好,可是小的时候,我只有拿着高分的数学成绩,才能换来母亲的笑容。升入中学以后,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我住着姐姐的房间,做着姐姐擅长做的事,穿着姐姐曾经穿的衣服,用着姐姐曾经用过的碗筷……可是,我的名字,叫做七茉。

    我还记得自己一开始喜欢画画的原因,是想把这个世界涂成我想要的样子。你的想法也是这样吧?你的小说,无非是要创造一个自己想要的世界,一个爸爸妈妈都在的世界。文字还不够逼真,还要加上我的画,对吗?”

    他点点头。

    “对。七茉,为我画父母吧。”

    (九)

    在我的辅导下,宇再的数学成绩显著提高。

    期末小测试的成绩发下来,老师却跳过了宇再的分数没有读。

    “老师,你还没有读我的分数。”

    宇再从座位上举手说。

    “宇再?哦……”秃头的男老师推了推镜片,“你居然考了91分?抄袭了吧?”

    “老师,我没有抄袭。”

    宇再的声音坚持着。

    “没抄袭?没抄袭你能考91分?你这样的学生我见的多了,最差劲的就是投机取巧还恬不知耻……”

    宇再“咣当”一声踢开凳子,拎起书包走出教室的门去。

    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没敢出声。我当时正在画着一幅小宇的素描像,气得铅笔差点折断在手里。

    宇再走出教室以后,我低着头,看见座位下敞开的书包里,放着新买的各色的颜料。我真想把这些颜料统统倒进一个盛满水的水桶里,然后泼在那个老师脸上,泼得黑板上、讲桌上到处都是。

    当然,想象只是想象,终究没有勇气付诸行动。

    “好了好了,接着上课……”

    秃头老师转过身去,继续写着板书。

    第二天,宇再没有去学校。前一天晚上,也没有去山上。

    我有些担心他,从山上下来时,看见他曾经为我指过的那间白色的房子,他的舅舅和舅妈,是开粮油铺的。我决定去找他。

    粮油铺在街面上,进门是一个柜台,一只招财猫的前爪来回摇晃着。他的舅妈站在柜台后面,一双吊眼,尖下巴,嘴角向下撇着。正一手翻着账本,一手快速地打着算盘,“噼啪”作响。

    “你好,我是宇再的同学。”

    我站在门前说。

    她没抬眼睛,鼻孔里哼着气说:

    “宇再还有同学?”

    “他在家吗?”

    “上学去了。”

    “可是……已经放学了,他今天没去学校。”

    “没去学校?哦……”她抬起点在账本上的笔尖,愣了一会,忽然扯起脖子喊道:“老公啊,今天的啤酒钱不对啊!你怎么记的账?”

    “怎么不对……”

    后方一个懒洋洋的男人声音从堆满杂货的储物仓里传来,却看不见他的人。

    “少了5毛钱!”他的舅妈依然扯着脖子喊着。

    楼上传来“喵喵”的猫叫声,男人没有听清楚,问:

    “少了多少钱?……”

    “5毛钱!5毛!……哪来的死猫怎么总叫啊!”

    “啊,老周今天拿了两瓶酒,因为是常客,就少要了5毛……”

    “我可以去楼上看看吗?”

    我问。

    “那怎么行啊!挣的就是这5毛挣钱啊,常客多了去了,生意不做了?我一眼照顾不到就出错……”

    趁着她说话,我贴着墙边,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在二楼,我看见了小宇正蹲在一扇门前,小宇看见我,又“喵喵”地叫着。

    “加上5毛也不对,今天的账你是怎么记的……哎呀呀,烦死了,哪来的死猫啊,一天到晚叫得头都疼了。鬼机灵的,抓都抓不到……”他的舅妈在楼下抱怨着。

    “嘘……小宇,别叫。”

    我对着小宇说,小宇就乖乖地不叫了。

    我推开门,看见宇再背对着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宇再?”

    我喊他,他没反应。

    小宇跑过去,跳到他身上,用爪子挠他盖在脸附近的被子。

    “宇再?”

    我又叫他,他还是没回答。

    我走过去,扳开他的肩膀,看见他的脸红红的,滚烫滚烫的。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我缩回手来。

    我立即跑下楼去,扯着他舅妈的袖子说:

    “宇再得去医院,他正在发高烧呢!”

    “发烧了啊?难怪没去学校……老公,老公啊,咱家的药箱放哪了?”

    储物间里又传来那个懒洋洋的声音:

    “好像在衣柜上呢。”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稍后给他吃片药。你明天再来找他玩吧。”他的舅妈说着,又开始拨弄起算盘。

    我跑回楼上,找到宇再的外套,扶着他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嘴唇发白,整个身体冒着热气,眼角有泪水流下来,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

    “妈妈……”

    幸亏诊所离得不远,就在前面100米左右的地方。

    我把宇再的两只胳膊跨在我的肩膀上,感觉到他滚烫的脸颊就贴在我的脸上。只有一米五高的我,就这样背着一个一米七多的男孩子,从粮油铺一直走到诊所。

    医生说,他到达诊所的时候,已经高烧到40度了。

    (十)

    第二天,宇再待在诊所里。放学后我就马上赶到诊所,宇再已经没什么事了,高烧退了,脸色还是有些虚弱。

    他已经穿好了外衣,手里拿着他和父母的照片,坐在床边等我。

    “照片怎么会在这?不是让你好好保管吗?”

    宇再病刚好,就严声厉色地责难我。

    “是,是,宇大作家,是谁昨天晚上嚷嚷着要照片,害得我跑回家里取,又一路跑回来?”

    “是我说的吗?”

    昨天送宇再来到诊所的时候,他已经意识不清了,紧紧握着我的手说着,“照片,照片……”

    “我昨天好像梦到妈妈了。”

    宇再说。

    “你何止是梦到了!你都叫了我好几声妈妈了。”

    宇再敲了一下我的头。

    “小七茉,开始没大没小了。别忘了是谁挖掘了你这个默默无闻的画家。”

    “是,是。”

    他抚摸着照片,说着。

    “什么时候才能画完啊?”

    “快了,快了。”

    “真想快点见到他们呢……”

    “这就画,这就画。”

    从诊所出来的路上,我想搀扶宇再,可他推开我,非要装出坚强的样子。

    “你就没有别的亲戚了吗?”

    路上我问他。

    “有什么不一样?”

    他走在前方的背影很落寞。

    我们在粮油铺的门口告别,我看着他走进去,再转过身,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装进书包里,一边慢慢走着。

    忽然宇再跑回来,在我的身后喊:

    “小宇不见了!”

    我回过头,黄昏的风正掠过头顶的树冠一阵哗响,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我们绕着房子的四周找,全找遍了,没看见小宇。

    “每天它听见我回来,都会来接我的。”

    宇再的眼睛里全是哀伤和惶恐。

    我回想起前天晚上,他舅妈说的话:“鬼机灵的,抓都抓不到……”

    房子后面,是一片庄稼地,我们向庄稼地里走出不远,就看见了小宇的尸体。

    它的眼睛还睁着,身上的毛很凌乱,鼻孔里流着血,僵直在土地里。它的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血已经凝固了,和土混在一起,蚂蚁爬满它的身体。一块下方沾着血迹的石头,被扔在离它不远的地方。

    宇再虚弱的两腿跪在了小宇身旁,哭了。我只感到一种无力。

    远处,是守山灵所在的那座山坡,与我们遥遥相望。我们一起埋葬着小宇时,我心里默默念着,“守山灵,请收下小宇的灵魂。”

    而宇再一边哭着,一边痛苦地捶打着地面,他说:

    “他们居然杀死了小宇,他们居然杀死了小宇……他们,也会杀死我的……”

    (十一)

    我想把这个世界涂成我想要的样子。

    ——七茉。

    第二天,宇再依然没有来上学。

    我猜想着,是身体还没康复吧?又或许,因为小宇的死伤心了?他不会和亲戚们吵架吧?如果吵架了该怎么办?种种可能盘旋在我的头脑里。

    忽然一个粉笔头飞落在我的额头上。

    同学们哄笑起来。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怪声怪气地说:

    “柳影,桌面上有题吗?抬头看黑板!”

    我忿忿地合起手中的速写本,一只已经完稿的毛茸茸的黑色小猫,被我合进了本子里。我的眼泪,也在看见它的那一瞬间流了下来。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宇的时候,受伤的它正坐在草丛后面的阳光里,舔着前爪,它的小耳朵机灵地晃动着。想到这,我的心里暗暗地发了一次狠。

    放学以后,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都走光了,我把水桶和盆在教室里依次排开,盛满了水。然后,取出书包里的颜料罐,一个个拧开,倒进水桶。

    第一桶水泼在了黑板上,“哗啦”一声响,一大片缤纷的色彩飞跃在空中,撞击在黑板上,飞溅出来的水花四散在周围的桌椅和讲桌上。

    这种感觉好极了,浑身的血液都十分新鲜而有力地沸腾着。我并非第一次在画纸以外的地方作画,就像小的时候,在墙上画门。而今,整间教室成了我的画布,任我肆意挥洒。我又端起了一个水盆,泼向教室里被我踢翻得七零八乱的桌椅:一片蓝色上,覆盖了一片绿色,一片黄色之后,又覆盖上一片红色……各种色彩彼此交错着,融合着,就像夏季里烂漫的花海:玫瑰开过了,又绽放了漫山遍野的紫罗兰……地面、墙壁、黑板、桌椅,都成了开花的土壤,一片眼花缭乱的世界应运而生。

    当我筋疲力尽,手臂酸痛的时候,充满教室色彩顺着四壁往下流淌,曲曲折折地汇聚到我的脚下。我的衣服上,眉毛上,脸上,也沾上了颜料,发丝间挂着黄色和蓝色的水珠。

    “如果宇再能看见这间教室就好了。”

    我想着。

    他一定会惊喜得大叫的,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我的画的时候,眼里放射出炽烈的目光,不停喊着:

    “你简直是个天才!”

    我真的希望,此刻他就在我耳边大喊,用着最大的声音,把我的耳膜都震坏才好。

    我也希望,第二天一早汇聚在这间教室里的人们,一齐露出震惊、愤怒、不可忍受和故作严肃的表情,就像那些曾经一头撞在我画的门上的人们,一样可笑。

    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最后,轻蔑地抬起右手,食指蘸着颜料,在黑板的右下角醒目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天才七茉。”

    (十二)

    我等不及要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等不及看他惊讶的表情,听见他说:“七茉,你简直是个天才!”

    走出校门,去他的家里找他,他不在。

    又去山上找。我想,他一定正在山上等我,我答应过他,等他病好了,马上给他画父母的画。

    我一级一级地走上石阶,走到守山灵的屋子前,却看见那间屋子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树木的顶端在疯狂地向着天空延伸着,几乎触到了天空的中心,吞没了所有的光线……

    从回忆里苏醒,我坐在地板上。而我的记忆就到这里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当我前往那座守山灵的木屋,我看见了什么?里面发生了什么?我找到宇再了吗?记忆在这条分界线之前,又是一片空白。

    隔着两扇门,听见汽车驶来的声音,和开门声,是父亲回来了。

    我知道自己又要去见罕斯医生了,又将忘记这些虽然痛苦,但是弥足珍贵的记忆。我擦干眼泪,打开那个手掌大的小本子,翻到扉页,言简意赅地写下:

    “治疗回来以后,带着钥匙、手电筒,去守山灵的屋子里寻找宇再。”

    想了想,又补充到:

    “钥匙和手电筒,放在柳影的书桌右侧的抽屉里。”

    又想了想,补充了另外两行字,然后合上本子,把它装进外套右侧的口袋里。

    这是第五次治疗,我又回到了那间治疗室里。这一次,不用罕斯医生指导,我自觉地坐在了椅子上,仰面躺着。

    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罕斯医生的时候。

    他刻板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说着:

    “柳影,全身放松,躺在椅子上……”

    他很专业,没有叫我的姓,而只是叫了柳影。他一定觉得这样的叫法更亲切,能够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然而,当我想要解释“自己并不叫柳影,而叫七茉”的时候,他用手势制止了我,说:

    “别紧张,保持放松……”

    他并不关心我是谁,我是否愿意接受治疗,或者愿意去做别的什么事情。我只是在非常专业的状态下,完成着自己的任务。

    当罕斯医生的手指一左一右,有频率地在我眼前晃动,我又看见了那盏白花花的灯,这一次,那只黑色的“嗡嗡”叫的苍蝇不止一只,一大群苍蝇从四处涌来,盘旋在我的头顶上,“嗡嗡嗡”地乱舞。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我又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了。低下头,看见一双腿,我集中注意力,想要移动它们,却并不奏效。这时,我感觉我的一只右手伸进了右侧的外衣口袋里,指尖传来一种碰到物品的触感。我把它拿出来,是一个奇怪的小本子。

    在紧闭着的门外,爸爸正在与罕斯医生进行交谈。我站在门后,透过门上的百叶窗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我听见他们说:

    “柳影的情况已经有好转了。”

    “是啊,上个月没有再自杀了。辛苦您了。”

    我轻轻拉开旁边档案柜上的抽屉,前两只抽屉是空的,第三个抽屉里,并列放着五盘磁带,标签上写着:

    柳影,3月1;

    柳影,4月1;

    柳影,5月1;

    柳影,6月1;

    柳影,7月1。

    我把磁带偷偷拿出来,放进了书包里。

    我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去,与罕斯医生告别,和父亲一起坐上车,返程回家。

    路上,父亲偶尔找着话题,为了克服长途开车的困意。

    “柳影,罕斯医生说,你的状况好多了……”

    我的额头一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汽车驶进僻静的环山道,一片片群山,从我的脸庞上掠过。直到我看见了守山灵所在的那座山,漆黑色的轮廓朦朦胧胧,静默在细密的雨丝里,仿佛在哭泣一般。

    (十三)

    和往常一样,父亲把我送到家门口,就转身走了。

    还记得从治疗室的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小本子的扉页上写着:

    “治疗回来以后,带着钥匙、手电筒,去守山灵的屋子里寻找宇再。

    钥匙和手电筒,我放在柳影的书桌右侧的抽屉里。

    我不叫柳影,我是七茉。

    父亲和母亲,是两个无情的骗子。”

    我敲了敲家门。

    “谁呀?”

    “是我,妈妈。”

    母亲开了门:

    “啊,柳影,你回来了。不吃晚饭了吗?”

    我径直向走廊尽头的柳影的房间走去。

    “不饿。”

    我进了屋,将门反锁上,将耳机擦在收音机上,打开书包,拿出那五盒磁带。

    一阵“嘶啦嘶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透过耳膜,直达大脑。我紧张地盯着收音机里转动着的两个小轮子,焦急地等待着。“嘶啦嘶啦”的声音过后,不一会,耳机里传来了我的声音:

    “因为我想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它们真的存在着,宇再是这样对我说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一切,都存在于另一个地方……”

    “宇再是谁?”

    在我的每一句叙述后面,都紧跟着罕斯医生冰冷低沉的声音。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你找到宇再了吗?”

    “找到了,我看见宇再了,还有好多平时看不见的生物,它们确实存在着,悬浮在空中,幽灵一样,有的像水母,有的像软体的虫,还有会飞的鱼……真的像宇再说的一样。”

    接连几天,除了吃饭以外,我一步也没踏出过卧室。

    磁带里的内容很长,我听了很久,有时是因为伤心而听不下去。直到前三盒磁带已经转空了,我都没找到“宇再去了哪里”的明确答案。

    我又换上了第四盘磁带,标签上写着6月1日,也就是上一次我治疗回来的时候。

    “为什么自杀?”

    罕斯医生问。

    “我想知道,刀子割在手腕上,会不会疼……”

    “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宇再想知道。”

    “宇再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他找不到,他的爸爸妈妈了……”

    话题又和前几盘磁带里一样,围绕着“为何自杀”和“宇再是谁”打转。直到罕斯医生问道:

    “你找到宇再了吗?”

    “找到了。”

    “他在哪里?”

    “在守山灵那里。”

    “在做什么?”

    “他,他在……”

    “他在做什么?”

    “他……”

    我听见了自己喉咙里痛苦的声音:

    “他……”

    然后,“咣当”一声,椅子翻到在地的声音。

    “嘶啦嘶啦”,磁带里的信号受到了干扰,一阵杂音,捂着耳朵仔细听着,稍后,声音又恢复了清晰:

    “为什么要自杀?”

    “我也想去,守山灵那里……”

    磁带“咔嚓”一声,转到了尽头。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半夜12点了。我打算明天再听第五盒,于是把磁带和收音机藏在了衣柜里,覆盖上衣物。

    (十四)

    一早醒来,是个难得的晴天,窗外绿树摇曳,温暖的阳光静静洒落在地面上。

    我从床上一翻身爬起来,抓起了衣柜里的第五盒磁带。

    与罕斯医生的问答,已经越来越接近了我心底的疑惑了,相信最后一盒磁带,必定能揭开谜底,向我指引宇再的去向。

    收音机里,磁带开始缓缓地转动,罕斯医生的声音传来:

    “还是觉得那个世界存在吗?”

    “是的。”

    “还是想到那里去吗?”

    “是的。”

    “去做什么?”

    “寻找宇再。”

    “还是要去寻找宇再吗?”

    “是的。”

    “宇再在那里吗?”

    “在。”

    “你找到宇再了?”

    “找到了,我找到宇再了。”

    “他在做什么?”

    “宇再,宇再,宇再……”

    磁带里的我开始哭泣起来。

    “没关系,接着说。”

    “宇再,他死了……”

    “咔哒”,我停留在收音机上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我不能再听下去,我感到自己的理智正慢慢地滑落到崩溃的边缘。

    过了一会,我再次按下了“播放”的按钮。

    “……那天,我从教室里出来,去他家找他,他不在……我去了山上,推开守山灵屋子的大门……一把血红色的刀子,落在地上,落在宇再流着血的手腕下方……”

    我又听见了椅子翻落在地的声音,抽泣的声音。

    “宇再,宇再……”

    “没关系,接着说。”

    罕斯医生引导着。

    “宇再,躺在那条长椅上,一大群苍蝇,围绕着他飞,嗡嗡地飞……有一只老鼠爬在了他的脸上,还有几只老鼠,在长椅下面,啃着他从凉鞋里面露出来的脚……”

    “咔哒”,我再次按下了暂停键。

    已经没有必要听下去了。

    我静静地拉开右手旁的抽屉,拿起钥匙、手电筒,我看见手电筒旁宇再和家人的照片。我把它拿起来,满含歉意地说:

    “对不起,宇再,我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能相信。”

    我站起身,走向门口,我对着他的照片说:

    “你一定还在,你的父母也都在……”

    我跑出家门。门在身后砰然关上的时候,拦住了母亲在身后说了半截的话:

    “你去哪?柳……”

    我以飞快的速度,一路跑到山脚下。到达石阶的时候,我却放慢了脚步,因为我看见一队人。

    今天是7月7日,他们应该是来祭拜守山灵的人。上山去的石阶很长很长,将人们与尘世隔得很远很远。他们缓缓地走在石阶上,走得很虔诚、也很疲惫,每个人都一声不响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脚下踩着沾满雨水的落叶和青苔。他们的后背弯曲着,脑袋低低地耸拉在胸前,眼睛里好像没有灵魂一样。

    我也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走着,当我走到半山腰时,回头望见,后面也有一些人,默默地跟在了我的身后,我看不见他们的面貌,只看见他们的头顶,以及他们身后的,越来越远的村庄。我被前面走着的人,和从后面走上来的人,簇拥进队伍里。没有人抬头看我,更没有人问我是谁、从哪里来,他们并不排斥我。当他们仰面驻足,我就仰面驻足……当他们举手向天,我就举手向天……当他们沉默地走着,走着;我就沉默地走着,走着……

    我们来到守山灵的房子前。在我前面的人,依次地走上木阶去,他们打开木箱,把一样东西放进了木箱里,然后,静静地闭上眼睛,停留,又静静地离开。下一个人,再接着走上去,打开木箱,驻足,又走下来。

    当我前面的那个人走上去后,我终于听清了他嘴里念的:

    “守山灵,守山灵,请守护我们的灵魂……”

    然后,我也走上了木阶,打开木箱。我看见了那个木箱里面,放着许多东西,一支发簪,一面铜镜,一件小巧的毛衣,或是,一个红色的皮球……

    我想了想,在衣服的口袋里翻找,找到了那张宇再和他父母的照片。

    我把它轻轻地放进了箱子里,就像让羽毛轻轻地沉在了湖底。

    我闭上眼睛,轻声说:

    “守山灵,守山灵,请守护我们的灵魂……”

    (十五)

    在人们不知道的世界里,我们彼此相守。永远,永远。


    我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离开了,于是,走进了守山灵的屋子里。在长椅下方,我看见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覆盖着灰尘,这是我从前没有留意到的。然后,我走进了地下室,打开手电,光束下第一次看清了这里的情景:

    四面的墙上全挂满了画,许许多多的画,有悬浮着的水母,空灵的软体的虫,会飞的鱼……这些都是由宇再构思出来的。我慢慢地转动着身子,看它们在空中漂浮、游动,渐渐组成一个奇妙无比、色彩斑斓的世界……脚下忽然踢到了一个东西,我用手电照着,低下头。那是一把沾满血的刀子。

    我捡起了刀子,在左手的手腕上用力按压下去,温热的鲜血从白皙的皮肤里渗透出来。手腕上有了第五条伤痕。血液滴落下来的地方,地面上,有着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我又看见了那幅答应为宇再画的,未完成的画。于是我拿起了画笔,坐了下来。画笔握在手里的感觉真是既熟悉又美妙,我的笔下仿佛生了神奇的魔力,画面中央的那个小男孩,面孔渐渐清晰了,渐渐明朗了,生动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笑了,笑了,灿烂地笑了……

    “喵……”

    身后传来一声小猫的叫声。

    我转过头,用手电筒照向门口。

    “喵……”

    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小猫,正蹲在门口。它的左耳上,有一个缺口。

    我欣喜地喊到:

    “小宇!”

    小宇的耳朵机灵地一动,转过身跑了。

    “小宇!”

    我立即追着它,跑上楼梯。一路上滴落下来的血迹,与地上一行点点滴滴的血迹重叠在一起,我不去理会,继续朝楼上跑着。

    一阵清风吹来,阳光明媚,在屋檐下,大片的光斑散落在木阶和宇再的头顶上。他就坐在那里,背对着我。小宇乖巧地坐在他的身边。

    听见我来,宇再回过头,他笑了,灿烂地笑了,我看见那双炽热光芒的眼睛。他说:

    “呦,七茉,来画画了?”

    “嗯,”

    我用力地点头,幸福的泪水划过微笑着的嘴角。我说:

    “这就画,这就画。”

    这个世界,原来真的存在。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 筠彩:这篇穿透我的灵魂,写出了我心中所想。但是我很孤独。好好努力,等你出书,我一定买。
        龙爷iiii: @筠彩 谢谢友友,会努力的,么么哒🌹😍
      • 筠彩:七茉与宇再到了同一个世界,并且这个世界真实存在,对吗?
      • 查查查查查查克:细节描写和情节的展开非常棒,就是故事本身有些压抑,大概是想表现与生俱来的纯真而美好的幻想以及才能在世俗下的无奈与不堪一击?可能理解的还不到位。这里有个建议,就是文中有一处表现女主天才的绘画才能时用了这样的一句表述:【结果,很多的人都匆匆地撞在了那扇门上,还有些人的手指折断在了墙上,发出“哎呀”一声惨叫。我躲在一旁的角落里,满意地笑着。】这一句中的“折断”、“躲在一旁”、“满意地笑着”等词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让我以为后文会出现女主其实是双重人格、精神分裂、罪魁祸首等一系列猜想,其实并不是。。私以为,此处描述容易带错节奏,让读者产生不好的念头。可能作者在写作时并未太过在意这一点。
        龙爷iiii: @查查查查查查克 感谢指点,非常感谢🙏
      • 春风风人:牛掰了🐮
        龙爷iiii: @春风风人 😳
      • 叶明谦:剧情很缓,看完之后我居然睡着了💤😰😰
        龙爷iiii: @叶明谦 也许你没有思念的人
      • 我希望在地狱仍有酒喝:大概能猜出来的一种套路
        龙爷iiii: @我希望在地狱仍有酒喝 孤独都是相同的
      • 南下的夏天:写的真好啊!文笔非常优美
        龙爷iiii: @南下的夏天 谢谢友友😘😘😘
      • 须归:很不错的小说,失忆、记录、追回记忆,有种记忆碎片的感觉
      • 晨曦怎么看:目测能得奖,这么晚才来拜读,有点遗憾,文笔风格,脑洞都非常赞,只是为何如此哀伤
        龙爷iiii: @落叶而知秋 不知能不能得奖😅因为我就是个悲伤的银啊😅
      • 不是12:有的看了😄
        不是12: @尊殇 没关系
        龙爷iiii: @滑膛 太长
      • 星小鬼:都是奇思的人啊,哈哈😄
        龙爷iiii: @星小鬼 生是奇思人,死是奇思鬼
      • 语虱:棒!
        龙爷iiii: @语虱 谢谢!!
      • 氧化反应的风:为什么自杀?宇再为什么自杀?因为这个荒无冷漠的世界?因为向往守山灵的世界?不是还有小七茉么?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不是还有一点仅有的温存无比的七茉么?
        龙爷iiii: @郁彼北林君 谢谢你能喜欢。开心😃
        氧化反应的风: @尊殇 不敢,就是稍微有点搞不懂,除此之外,文章超级棒
        龙爷iiii: @郁彼北林君 宇再的笔墨没有写那么多……这么长的文,谢谢友友的阅读和建议,真诚感谢🙏
      • 麦麦果:写的太好👍👍🌹
        龙爷iiii: @花青墨yu 谢谢😚
      • 勤得:催眠法,遇到过。文章写得好,来👍
        龙爷iiii: @勤得 😘😘
      • 大红羊:好有深意,写的好
        龙爷iiii: @大红羊 😁😁😁
      • 鱼妄:认真看完,大大写得真好。不过看到七茉等熟悉的名字时,有点出戏。文文写得很好,看了开头就忍不住看下去
        龙爷iiii: @鱼妄 谢谢😁😁
      • 澄域:本来以为是玄幻类的,精神比超自然更有力量
        澄域:@尊殇 :heart: :heart: 加油~
        龙爷iiii: @澄域 谢谢友友阅读啊,么么哒,多提意见
        龙爷iiii: @澄域 嗯,我不写完全超自然的,都是精神的辐射
      • 乐微扬:你的一个笑容能泯灭世上所有的谎言和无情
        龙爷iiii: @乐微扬 谢谢友友光顾,抱抱
      • 叶污:一个好孤独的小说。
      • 菩拉:小说写得真好,有点悲伤了
        龙爷iiii: @菩拉 嗯,谢谢~
      • 颖儿air:给~尊上大人赞了!
        龙爷iiii: @颖儿air 乖,么么
      • ddafc36c62fe:哭着读完!跪地膜拜!
        怎么又虐心😭赔宝宝的眼泪,你赔,你赔
      • 水木宁:牺牲午休时间来看文,不过挺值~~👍
        龙爷iiii: @水木宁 谢谢谢谢!这都是真爱!
      • 穿越者木易君:有意思……
        龙爷iiii: @穿越者木易君 谢谢😋😋
      • 宇再:第一次当男主~(当然,一个存在于思维中的灵魂态男主)我还是很兴奋的~来,撕一下

        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大家会思考一个问题~宇再是谁?他做了什么?这个问题在阅读的过程中,在不断的被想象,又不断的被推翻~写到宇再称赞那些半人半鱼的画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这是一个外星人的故事呢!

        通读全文,突然有一种“救救孩子”的感想,造成一个又一个悲剧的人是谁呢?这个世界的冷漠,世俗以及自以为正确的因循守旧。这一切的目地,就是把一切不符合规矩的人,变得符合(比如心理治疗),或者除去(比如最后男女主都自杀了)

        同时,这又给我们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们的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对于世界的认识。母亲如果不执念于姐姐,男主如果能感受到世界哪怕一点的希望和爱,结局都会更加的美好。可惜,这很难。就像梵高最后饮弹自杀一样,与其他人不同的世界观,最终会带来孤寂的自我毁灭!
        可是谁又知道,这种我们眼里的毁灭,不是另一种世界的新生呢?
        腕上的刀痕,是自杀的血迹,还是破开枷锁的裂痕呢?

        顺便说一句~这样的人设真是一种很棒的方法,在不停的回忆和添加铺垫中,作者受故事本身逻辑的干扰会很小,会更加天马行空~

        恩~老规矩
        冤有头,债有主
        奇撕团.巨蟹座.再 参上
        龙爷iiii: @宇再 谢谢再,以后多多用你做男主角
        宇再: @尊殇 哈哈(●°u°●)​ 」

        因为字数这个事,实在是我的痛~
        龙爷iiii: @宇再 本来以为字数多没人会撕……宇再!你是我的真爱!!😂
      • 妮妮小阿狸:你要请我喝咖啡,在上班的路上,读你这篇文章害我差点坐过站……好吧,暂且关上它,晚上下班继续读下去……今天一整天估计我会在想,宇再是谁?
        龙爷iiii: @ninifox 别看结局,忍住
        妮妮小阿狸: @尊殇 继续读……差点忍不住想直接去看结局了……
        龙爷iiii: @ninifox 嗯,建议一天读一节,这样悬疑感更浓😂
      • 惊鸿独舞:穿越加灵异风格的文👍👏👏👏👏👏
        龙爷iiii: @宛清漪 谢谢你喜欢,爱你
        惊鸿独舞: @尊殇 嗯,读过有种伤感、有痛萦绕…
        龙爷iiii: @宛清漪 没穿越,她就是死了
      • 惊鸿独舞:章节透着深深的忧郁👏👏👏👏
      • Miss_Wang:好喜欢,好虐
        龙爷iiii: @Miss_Wang 😘常联系
        Miss_Wang: @尊殇 😁😁
        龙爷iiii: @Miss_Wang 谢谢友友喜欢!
      • 隋云:虐,我初中有个同学就喜欢在手上划伤口
        龙爷iiii: @隋云 ……
      • 长街柳影:@尊殇 我知道,老师都是叫女主柳影的,但是这句:他一定会惊喜得大叫的,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我的画的时候,眼里放射出炽烈的目光,不停喊着:

        “七茉,你就是个天才!”

        他欣喜若狂:

        “对!柳影,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好像冲突了。宇再一开始不是也不知道柳影真名是七茉吗?
        龙爷iiii: @长街柳影 改完。你看得好快
        龙爷iiii: @长街柳影 说实话这么长文,我都不知道要改的地方在哪,呃,找找……
        龙爷iiii: @长街柳影 等下,我改
      • 长街柳影:@尊殇 有一个我认为是Bug的地方,宇再看到七茉的画,脱口而出的是七茉你是个天才,而老师上课的时候却说:柳影,桌面上有题吗?照理来说老师和同学不应该叫不同的名字吧……
        龙爷iiii: @长街柳影 刚才瞅了一下,没有bug的,嗯,读了就明白,不读大概没法明白
        龙爷iiii: @长街柳影 我瞅瞅
      • 晚树:我先赞个,再去看内容😂😂😂
        龙爷iiii: @晚树 😓咱俩是谁比较捡便宜?你想想?
        晚树: @尊殇 明摆着占树便宜,偏不满足你😷
        龙爷iiii: @晚树 树来了,抱
      • 斐南:很棒啊
        龙爷iiii: @苏梓斜岚 谢谢
      • 南湘紫:师父 文采了得 小骨佩服 棒棒哒
        龙爷iiii: @南湘紫 小骨亲亲
      • 卿公子的小酒馆:好厉害,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龙爷iiii: @卿公子的字 对不起,让公子受精……呃不,惊了
      • 龙爷iiii:感谢~宇再,柳影(长街),七茉,罕斯,的精彩演出!!!话说还有老周客串,还有罕斯的头像入镜……冰叔叔说,文章过1万字,只有真爱才能读完,所以,嗯哼,你们以为与我相爱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 玩笑的熊:赞,好久不见,一来就是大招啊
        龙爷iiii: @玩笑的熊 还不快睡
        玩笑的熊: @尊殇 😂😂
        龙爷iiii: @玩笑的熊 龟……派……气……还不闪?

      本文标题:《守山灵》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cifqu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