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信

周日，李大夫在家里休息，他正在读病人的来信。这个时代，亲笔写信还贴上邮票寄过来的属实不多，他认真地读着：

李大夫，您好：
我是您的一个病人，也许您没有对我留下多少印象，但我永远忘不了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个城市看病的。之前我的手在上班时受伤在我们村子里做了手术结果伤了神经，整个胳膊都麻木了。医生都说没有办法，这让我心里很是着慌。我来到了北京，跑了好几家医院都说治不了我这种病。我租着房子一天两百块钱住着，心里像一锅开水。每天在外面跑，找不到一个能看病的医生。眼看我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遇到了您。
那天我从病友的口中知道您每周二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坐诊，出诊费便宜，便一早过去。在那里吃了一碗很难吃的鱼香肉丝面便去了医院。当时我的心情和那里的环境一样糟糕，那是城市的边缘地带，我们家乡的城中村没什么区别。下了公交车，看不见高楼大厦，只看见一些平房，还有矮矮的围墙围起来的工地，周围随处可见一些废纸和塑料袋，在深秋的风中瑟瑟发抖。
当时我就想，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出诊的大夫，水平应该不会高吧。那些有名的大夫不都在城市最繁华的医院出诊么？诊费又高环境又好，哪个高水平的医生会来这里？当时我心灰意冷，都不打算对这次出诊抱什么希望了。
您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在耳边现出了一层白发，看上去很亲切，不像一般大夫那样板着脸。说话的声音低沉厚重，让人听了很踏实。
给我检查后，说：“你的情况我可以给你做手术，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后天就可以做，明天联系住院。”
这时我还不相信，之前几个大夫没有人敢接我的手术的，我带着怀疑的态度看着您。“您真的能给我看好么？好几个大夫都没有把握。”
旁边的一位年轻男助理说：“您放心吧，这里处于城市边缘，李大夫每周来这个医院坐诊，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帮到更多人。我们也会根据你的病情给你安排合适的医院。”
我心里的疑虑才打消了大半。
您说：“姑娘，你要记住，每个人的身体都是自己作主。医生只能去治疗你的伤处，但是心理作用不可忽视。如果你太担心，心理会比病情本身更严重地影响你的健康。你还年轻，要学会做自己的南丁格尔。”
我眼前一亮，脑海中出现了在高中英语课本中那个给人们带来健康和温暖的护士，是她吗？您望着我笑了：“看得出来你是读过书的，应该知道南丁格尔。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最好的医生。”
您知道，我那时的心情么？来这个城市这么久，没有人跟我聊过这些，甚至那些医生只是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他们有太多的病人在等着，容不得一点浪费。我那时心中感到了一种被关怀的温暖，心里一下子平静下来。是的，任何一种病都是自己的生活方式造成的，得病以后的心理又决定着病情的发展方向。
“我给你做了手术，也希望你以后在心里要有一个概念，就是心理更重要。生病不见得是件坏事，它就是身体给你提个醒，让你去关注自己的身体。其实最了解我们身体的是我们自己。医生只是救个急，平时还要靠自己。每天心情开朗，吃好饭睡好觉是最好的药方。”
您知道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么？我清楚地刻那天是十月十四日，一个秋天，太阳还是散发着它的余温，我从医院出来，才发现太阳这么亮，天这么蓝。出了医院要上一个天桥去对面坐公交，我上了天桥。

我看见汽车吼叫着从天桥下面通过，我看见远处的烟囱冒着白烟袅袅升起，看见中午吃饭的小饭馆前，那个老板娘正在买一串糖葫芦，我高兴地想大叫几声。便把两只手放在嘴边扩成个喇叭，对着天空对着那川流不息的汽车，就着它们的轰鸣，大声喊起来：“冯小璐，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你会从此变得更漂亮，更健康，更有活力！”
这时一辆卡车从下面开过去，我的声音被淹没在那汽车的喇叭声中。我更加大声喊着：“嗨，我会更好的。”
李大夫，我见到您时，对自己的身体很是担心。我担心如果不能马上做手术会怎样，我担心如果手术费付不起会怎样，我担心不给红包会怎样……你知道，病人的心理总是这样瞬息万变，情绪就像一个电梯在那里上上下下。
这次病后，大家都说我变得更开朗了，我记着您的话，每个人都是自己最了的医生和护士。又想到了您，已经六十多岁，依然行色匆匆地奔波于各个区坐诊，我感觉到了一种力量。您不仅治了我的病，还为我的精神打了一针强心剂。
我写这封信，就是希望你能知道，您对周围的人有着多么大的影响。我，就是一个受了您的影响的人，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影响别人。
因为我去过好多医院，深深知道身处许多病人中间，医生每天面对那么多的生老病死和一个个表情焦灼的人，他是需要心理自愈力极强的。所以请您相信，您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如果你觉得疲惫或者心累，请您看看这封信，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像我一样在感谢您，只不过他们没有写出这样的文字来表达而已。
我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医院的那种低沉气氛很容易让人陷入一种低落的气场之中。
您，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仅治愈了病人，还给了我希望，谢谢您。
此致
一个被您的精神和语言治愈的年轻人
冯小璐
1993年12月2日

李医生摘下眼镜，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旁边的老伴看着他，说：“怎么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他无声地递过去这封信，妻子读了以后，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在抹眼泪。

他长呼一口气，“这就是我们医生的意义。”

妻子望着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