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总是会吹来些花瓣或者碎屑,往事如风,也总是留下一些痕迹,拖延到谁的笔下,就成为一段故事的素材。那一段曾经的时日,血与火的那边,是与非还不曾被清晰的界定,一系列被称之为乱世的时间之中,有一段流传的故事也许是谁家藏了一个被枪毙的人吧,一直藏了多少年,然后这件事情被严歌苓取了去,变成了我手里的这本书《第九个寡妇》。
葡萄,是这么丰盈而饱满的名字,就像是叫着这个主人公丰盈饱满的生命,在战争中,在饥荒中,在灾害中,在文革中,在各种事件与事件强加过来的灾害与荒唐中,保持着饱满与丰盈。也被这些事情衬托着饱满与丰盈。
她,应该说是一个比较有钝感力的女子,也有着近乎醇厚的生命力,或者,还多少总是有些没心没肺的,风雨欲来,鬼子进村之前,还能活泼泼的去荡秋千,还能因为要去收账没有去成。
其实,如果贴近她住着的那个史村,去看她的 生活,也委实是普通的,外边天翻地覆都随便,她就是在里面种田,纺棉花,纳鞋底,打猪草,喂猪,每天忙忙碌碌也就做这些,一辈子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还没有什么人知道,出去了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是晚上,连村子里的人和狗都没有惊动,如果说英勇,也就是在大练钢的时候为了捍卫自己的锅跟民兵打起来了,如果说创新,也就是在饥荒的年代里怎么能把河里的鱼变成美味且不扎喉咙的食物,如果说是风情,也就是有几个露水一般的情人了,跟风流委实不沾边,说苦难,从小逃荒,被买走做童养媳,却给人的感觉是什么难敢来招惹她。如果说特点,就是觉悟非常低,哭那个买自己做童养媳的爹,不支持国家生产,人家批斗会的时候只会纳鞋底,而且这低低的觉悟无论如何也提高不上去。
其实,如果亲临现场,那个叫做孙怀清的老头一辈子也活得很好,每天在房子里带着,搓麻绳,做家务,告诉儿媳妇庄稼怎么种,猪草怎么打,材怎么打,再怎么烧窑,一起研究一下鱼怎么吃,鱼刺怎么处理,还有一条黄狗陪伴着,大半辈子的光阴,就这么一天天在麻绳的长长短短中也就悠悠的过完了,最后儿子还回来了,跟儿媳妇又在一起了,还有了孙子,孙子都娶妻生子了,而那些要命的事情,被当成黄世仁,被打成反革命以及后来更加严重的事情,都是外面的事情,进不到他的红薯窖,一天天的过着过着,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院子里,树影摇晃,一个老人听着黄犬在树下卧着,偶尔天色很好,也在月光下吹吹风散散步,一辈子前面总是在后面跑,后来出去的就少,但也有一次,凭着手艺活得还好,后来人家要各种证件,他没有,就又跟找他的亲人,就是这样的,回到了安全的院子,一辈子就这么走完了。
这样流水般不起波澜的日子并不是逝水流年的追忆,而是一本情节还很是曲折的小说,是因为这个老人住在自己家,却只能住在红薯窖里,你去他家,他就要立即躲起来,而他除了是葡萄的公公以外还有一个身份,是已经被枪毙了的地主,被葡萄从刑场上捡回来藏在家里的。
那能中?所有的人都那么说,那能是个法子?所有的人都这么想?那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葡萄跟人说不清道理,她只是知道爹就是爹,如果说先进和觉悟是要爹的命,那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了,她也觉得演的白毛女很好看,那个演喜儿的女孩儿很漂亮,她也很喜欢热闹很喜欢看戏,但这些也不能让她放弃爹就是爹,她会一边看着白毛女一边被人动员着控诉买她做童养媳的黄世仁,一边坚持给买她和把她拉扯大的公公做鞋子,做衣服,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去刑场给他收尸,然后把还没有死去的他捡回来,藏起来,一藏就是一辈子,她的认识和想法都简单,爹就是爹,不能不管,说啥也不如活着,所以,有口气就要救,是担着生命的干系,也知道,但是没有什么感觉,是行动已经做了,大脑没有跟上,是主意在她的脚步里,她只是做,不想,如果想,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藏着一个人,这么危险的人,连儿子为了追求进步都要划清界限的人,而且藏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但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复杂,葡萄面对这一切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红暑假挖大一点就好了。
她赢了,她就这么过了一辈子,她藏着的老人也这么平平安安的过了一辈子,一辈子过完了,老了,平安终老,外边不好,在家里躲一躲,就躲了一辈子的平安。即便是这样也能躲一辈子的平安。
这件生死攸关的事件是命运的强加,加过来就加过来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过日子了,就不吃饭了,就不打猪草了,就不妨花织布了,就不去荡秋千了,如果说不便,也就是要再嫁一个人不方便,那就不嫁了,反正有情人也很好呀,还有人惦记着她的惊天的秘密有没有藏好的人,也就是有孩子养着不方便,那就送人呀,送有本事把孩子养得好好的人,也就是给被人发现威胁一下挺烦的,那就干脆让那个找死的家伙去死吧,这就是葡萄的生活了,也就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一个不可能藏住的人藏得好好的,------一件约等于是奇迹的创举。她自己却也不以为。她就那么漫不经心的说着:这里常常斗人,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台下换台上,台上换台下。她就这么不和事宜的在表彰大会说她的养猪经验:都不把人当人,能把猪当猪。她说的实在,就像她活的实在,啥也不如硬硬朗朗全全乎乎的。
就是这样普通的人一天天过着普通的日子,而那些运动,那些事件,那些记载在历史里面的功业和变迁,只是来了又去了过客,是漂浮在水上面的叶子或者花,或者芦苇,或者羽毛,或者碎屑什么的,虽然任何一阵风来,都能掀起来一些浪花,任何一阵风雨都能给喝水加进来一点东西,改变一下它的颜色,但终究不过是在河水里找出些自己的影子,夹杂这可悲可笑或者兼而有之的种种,而终究,生命才是一条沉稳的河流,自顾流去,而那些自以为改变了强加上的东西,到最后也只是被这条河夹杂着流去,而他们本身,如果不是因为这河流的关系,只怕连一些可笑的行迹也留不下来,却自以为很了不起,而河水因为沉稳,因为自由质量,从不喧嚣,也想不到有什么喧嚣的必要,只是默默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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