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年有余了。

        这过去的十年里，我很少谈及自己的父亲，大概是他十年前离去的事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办法相信是真的，久而久之，直到关于他的印象慢慢变成了回忆，才会在每个能想起他的夜晚，缅怀和叹息。

        也许一个男人要长大到自己也成为父亲，才会真正明白和感受到“父亲”这两个字的含义和份量，而在这之前，永远也没有办法真正体会到一个父亲的欢喜和艰辛。当我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听着她开始用稚嫩的发音一声一声地叫“爸爸、爸爸、爸爸...”，很多时候我会出现短暂的恍惚：噢！原来自己也已经长大到了这个阶段，走过了父亲曾经走过的路。那时候他也还正如我现在这般年纪，当他听到自己孩子口里喊着“爸爸、爸爸”而努力向他扑过来的时候，心里也和我现在的感受一样吧？

        父亲是一个农民，即便后来他也开店做生意，但是骨子里却还是个地道的农民。从苦日子里熬过，一生的俭朴到最后也没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也许在于他，好好地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平淡的生活便是足以，从来也不喜欢跟别人比较什么，以至于那时候还懵懂的我，总是羡慕别人家的富裕生活：比如邻居家又买了新的彩色电视机和音响，而我们却还要守着一台破旧的电视机，私底下却还埋怨父亲没能给我们买。那是不懂事的年纪，还不懂得要养育两个孩子的父亲的生活的艰辛和不易，现在想来是多么懊悔。

        父亲那时不做饭，但他把自己的菜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他到田里除草干活，偶尔还会摸回半桶田螺；或者等到夏夜，用竹竿系上一根铁丝，末端绑上些碎布条，然后再沾上煤油点起火来，跑到水田里去捉鳝鱼和泥鳅。对我们来说，那些都是至今没有办法忘记的美味。父亲的那些儿本事，我一件也没有学会，但也许那时的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默默地付出并伴着两个孩子慢慢成长。又或者每一个父亲的爱永远都是藏在背后，它们来得并没有那么猛烈，以至于总是被我们忽略，但是它们又那么持久，需等到我们长大到学会用心去感受的年纪，才会慢慢明白和理解。

        父亲的话不多，现在想想，等我后来真快长大了，跟他交流得就更加少了。高中那几年去外地读书，外面的世界突然一点一点在我的眼前展开，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我记得高考前夕有一次打电话回家，本来是想打给母亲，结果母亲不在家电话是父亲接的，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支支吾吾地说了很多压力很大快要奔溃之类的话，然后他又说了些安慰我的话，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候他言语之中的关切和担心。那大概是我记得的，跟父亲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接近于深刻的内心谈话了，也就是那一年，我后来去了北方念书，他竟一病不起，等我知道了以后匆忙赶回家，他已经不能再多说话了。

        我常常想，父亲那时候要是没有离开，现在一切该有多好！我能想到的关于幸福这个词的含义，便是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即便是生活的暂时不如意也都会通通忘却。父亲如果在，他一定会让她的孙女骑在他的肩头，带着她满大街转悠，带她去他的菜园子里捉蝴蝶、去田野里放风筝。他也一定还会用他的方式好好地去爱着我们每一个人。

        后来许多个父亲节，我也都默默地想，我多想能坐下来好好跟父亲喝上几杯酒，哪怕什么话都不说。是啊，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的缺憾是--------我竟从来也没有机会真正跟父亲喝过一杯酒。这些年，好的坏的，那些父亲也一样经历过和没有经历过的我的人生，到如今又岂止是喝几杯酒能诉说得完的？即便什么都不说也是好的啊，可当我独自在这样的深夜起来倒上一杯酒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可以诉说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