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纲是我舅爷爷,他昨天晚上去世了。
去世之前,他的五个孩子都在跟前,他没有临终嘱托,没有对生者的依依不舍。有的就是怨恨和遗憾,临死之前,他一直在骂人。
他把五个孩子轮流骂了一个遍,直到最后断气之前,他一直在骂人。
母亲听说他断气时,眼睛一直睁着,在我的脑海里闪出“死不瞑目”四个字。
也许舅爷爷这一生,尤其是晚年生活,真的是遗憾太多。
他的五个孩子全部都是大学生,可是他却跟老伴一直留在农村。
孩子大学毕业后都在城市里找到体面的工作,而他们一直在农村种地。
老大说:爹,别种地了。
赵德纲嘴上说:不给你们添负担。心里琢磨:不种地,有啥钱。
老二拿出2000块钱,递给赵德纲。赵德纲和老伴住在农村,但是婚嫁丧娶就得需要一笔费用。
今天东家生孩子,拿出四百;明天西家娶媳妇,拿出六百。自己五个孩子娶妻生子欠了很多人情,这个礼需要慢慢还。
那年,七十二岁的赵德纲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几大包玉米,几大包花生去粮所买。
粮食真的越来越不值钱,赵德纲和老伴辛苦一年的成果,才换来600块钱。
粮所的李师傅比赵德纲小二十多岁,每次都好心劝慰他:老哥,你快歇歇吧,几个孩子都那么有出息,你还天天干活。
赵德纲乐呵呵的说:孩子虽然都很争气,可是都成家了,养活自己家庭都不容易啊。我还能干几年,暂时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
可是兜里揣着六百块钱骑着车回家的赵德纲,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是啊,孩子都很有出息,医生,教师,公务员,老板,可是自己都七十多了,没有一个人正儿八经的坐下来聊聊自己和老伴的养老问题。
老赵家的人就是这个脾气,心里有事,不爱说,闷着闷着就烂到肚子里。
老三有时心疼父母,跟老四说:让爹娘别种地了。老四是妻管严,媳妇的话说到自己心里去:哥几个就我们家最穷,干嘛充那个大头?
村里人开始背地里讨论老赵家的这几个孩子,二十几年前,这五个孩子一个接一个考上大学,大家羡慕的不行,想象者赵德纲夫妇跟着孩子们走出农村,进城享福。
可是谁料想,生活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
几个孩子大学毕业,都顺理成章的有了稳定的工作,可是孩子们好像过上自己的新生活后,就想是摆脱农村了一样。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很少打听父母的生活如何。
就这样,养出五个大学生的老汉赵德纲,一直在犹豫和困惑中又辛苦了十几年。
赵德纲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昭一日,五个孩子能有一天齐刷刷凑到自己跟前恳求道:爹,我们把你街道城里去享福吧。
可是五个孩子还是不动声色,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老头越来越少,更别说还种地的老头。
后来,赵德纲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在不干农活时,躲在咖喱看书,不跟村扣那帮老头叨叨。
终于,赵德纲的身体熬不住了,开始生病。
老伴还是担心给孩子们添麻烦,自己久陪着老头隔三差五去镇上医院看病。
可是看了三四次,还是不见好。
老太太就怯生生的给老大打电话:老大,你爹最近肚子疼,你抽个时间回来陪你爹去市医院看看吧?
老大着急火燎的说:娘,我明天还得去法国出差。你给二弟打电话吧?
老二说:娘,妞妞(老二女儿)最近有夏令营,我跟她妈妈得陪她参加,一时半会回去不了。
老太太有点失望,经常听“久病床前无孝子”,自己老头这刚开始生病,孩子们怎么好像不把此事当回事呢?
老三接到母亲电话,气喘吁吁的开着车赶回来,拉着赵德纲去了市里医院,抽血验血,浑身上下做了个彻底检查。
医生有木有样的看了化验结果,又瞅瞅汗流浃背的老三,说出几个字:需要住院。
赵德纲虽然小学毕业,可是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自己:自己得了大病。
他不停的跟医生打听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医生笑笑“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年龄大了,需要留院再观察一下。”
老三从小心底好,可是没有主意,而且他最听四弟的话。
于是紧张和慌乱中,拨通了四弟的电话,四弟一听爹要住院,也是紧张的不行,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到医院,跟主治医生问长问短。
老三和老四瘫坐在医院长廊上,赵德纲得了胃癌,是中期。
医生说“年轻十几岁,可以做胃切除手术,可是老人年龄大了,只能打针吃药。”
“化疗对身体伤害更大,老头身体也不一定受得了。”
一向爱拿主意的老四也没有了主意,老三更是不顾男儿身,开始哭鼻子抹泪起来。
老五也在本市上班,他们又把老五叫到医院,老五一边伤心,一边道:你们做主吧,我需要干嘛?
这哥几个,总是把心放在外面,自小习惯了从赵德纲那里索取,真的需要他们付出了,倒是全部没有主意。
老大在法国,老二在北京,哥几个又商量给大哥发了微信,给二哥打了电话。
老二立即回复:把爹接到北京来治病。
这边三个孩子也好像找到救命稻草,心情开始转好。
可是老二娶得是北京姑娘,当初纯属倒插门,现在老二虽然是某个政府部门的小科长,可是家里的事还是媳妇为大。
这老二一回家,就跟媳妇说起这事。
二媳妇突然暴跳如雷,把老二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兄弟五个,就治不了你爹的病,把你爹接来,他们出钱吗?还是跟着来陪床的人?”
老二被媳妇熊了一顿,对啊,自己虽然在北京,可是在帝都,自己的收入水平真的是一般水平。
如果长期住院,各种费用真的是自己承受不了,可是兄弟几个也没有讲明如何摊牌费用,请佛容易送佛难。
老二支支吾吾的给老三打了电话,收回了自己的邀请,说第二天马上回家乡。
老三没有办法,给赵德纲办了入院手续,老头一辈子辛劳,这不干农活,却是从生病住院开始。
赵德纲老伴也是八十岁的人,陪床这事真心挨不下去。
四个儿子轮着陪床,刚开始觉得人多势众,可是这样轮流一个月,孩子们都背地里怨声载道,身体受不了。尤其是晚上没有地方谁,只能拿把折叠床,放在走廊上。
儿子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经常这样折腾,也是体力不支。
赵德纲住院第二个月,医院体检各项指标好像恢复了一点点。
这本是高兴的事,可是陪床成为一个大问题。
老二回北京了,老大虽说回国,可是工作真的是太忙,老大像请护工,其他孩子觉得花钱,尤其是媳妇们在背后嚼舌算计。
哥几个虽然每天见面,可是心里明显装下不少怨气和不满,觉得其他兄弟不尽心养老。
赵德纲虽然生病,可是脑子还没有糊涂,好几次偷听儿子的谈话,偶然听见儿媳妇们背后的窃窃私语,心里更加烦闷,病情加重了许多。
每天吃不进东西去,只能喝点稀饭,医生做了最后诊断:回家吧,顺着老人,多陪陪他。
儿子们又把老爹送回了那个小乡村,没有一个儿子说带回自己家,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接回去。
村里乡亲知道赵德纲大病,纷纷来看望,不乏同情者,当然也有心怀鬼胎者,言语间透漏“赵德纲白养了那么多孩子,到死也没有带进城。”
赵德纲越想越气,急火攻心,药也不吃了,每天都躺在炕上骂人。
这几天,赵德纲老伴看着老头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把几个儿子都留下,准备商量后事。
赵德纲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堆:养了些不孝子,忘恩负义的家伙……就这样辞世了。
当初一下生了五个儿子的赵德纲,想着养儿防老,可是天不遂人愿,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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