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择的关键词为:绿茶、火锅、机器人
图片来源:网络入夏以来,天气并没有火辣辣的热。很多时候,太阳在天上挂着,有气无力,像生了肺病的人,空气中都是他呼出的热浊气体。
柳原一早出门,在空气中像一条缺氧的鱼,微张着嘴,喘着粗气,在如潮的上班人流中挤来挤去。他的单位并不太远,所以他选择步行,也好顺带锻炼一下他稍显肥胖的身躯。
他抬起头看看惨白的太阳,擦擦额头闷出的汗珠,拐进单位旁边的小杂货店。出来时,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照例是一瓶绿茶,一杯奶茶还有一个面包和两根香肠。这是他上班以后养成的习惯,店里瘦的像抽干水分的男老板,早就每天备好东西等他来拿。
柳原进到了办公室,一面放下袋子,一面熟练的打开电脑,进入内网主页。然后,他打开窗户,烧上开水。在等水的这段时间里,他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电脑桌前,打开袋子,拿出饮料和食物,慢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他所在的办公室里就两个人,一个是副科长,一个就是他,一个上班两年多了的办事员。副科长是的五十多岁的女人,看脾气应该是过了更年期。看到柳原每天早晨雷打不动的饮食,忍不住发出了母性的关怀。
“小柳啊,总是吃这些是不行的呀,你要喝纯牛奶,吃鸡蛋,要是喜欢喝绿茶,我柜子里有,你可以泡着喝的。”
柳原对她的话总是回答:“王科长,没事的,我习惯了。”
真的是习惯了,一天不吃这些,柳原就觉得少了什么,五脏六腑都要闹上情绪,总有某个器官产生不适,他只有把这些食物送下了肚儿,它们才各安其位,各尽其职,让他身心舒畅。
其实,不管身心怎样,柳原都是领导眼中的好同志,平凡岗位上一颗称职的螺丝钉。跟时下跳来跳去、眼高手低、自命不凡的青年不同,柳原安于本职、接受现状。这种工作态度,也是他的性格。
打从出了娘胎,柳原的抚育过程就一番风顺。从记事起,柳原接收到最多的一个字就是“乖”。这“乖”是对他的期许,是对他的褒扬,是对他的要求,是对他的希望。母亲总是对着小柳原说:“乖孩子,你要听话哟!”这个“乖”最后成了他的标记,成了他的性格,成了他为人处世、安身立命的本钱。
柳原从来没有想过“乖”也会让人压抑、让人痛苦。他浑然不知他的感官早已麻痹,早已被别人所安排操纵。
可是,当他有一天不得不独自在外地租房上班时,他竟然有些欣喜。因为童年起,母亲就管控他的饮食,饮料、香肠、方便面等母亲口中的垃圾食品极少让柳原吃,柳原眼巴巴的看着小伙伴吃,想着等以后自己有钱了,一定喝个够、吃个够。
上班后,他开始喝绿茶、吃香肠,养成了这样吃早餐的习惯。
水壶水烧开了,咕嘟嘟响着冒着热气。不大会儿,水壶静下声来,默默的、揣着一腔热情等待浇灌茶杯。
柳原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从柜中拿出茶叶,取一些放在科长杯中。杯子是水晶制的,当热水徐徐倒入时,茶叶上下翻飞,争先恐后的舒展身体,大多数沉入杯底,安于平静,少数倔强的漂浮在顶层,等着被王副科长喝进口中“呸”的一声再被吐出。
王副科长来到办公室时,茶的温度刚刚好,她放下包,拉开椅子,品着适口的茶水,听柳原汇报工作或看看文件,有时打打电话,不知何故就笑的屋顶的灯光仿佛都跟着颤动。
每当这个时候,柳原岿然不动。他喝着瓶装的绿茶,看着手中千遍一律的各种报表、专项活动通知,脑袋几乎不用动,手已经熟练的进行填报、安排。柳原喜欢这种感觉,沉迷于这种状态。他就像躲在壳子里的蜗牛,在不伸动触角时,壳子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全部的生活。
不过,蜗牛终究也是要爬上一爬的,潮湿的雨后,蜗牛小心翼翼的外出,体验一下爬行的乐趣。柳原当下最大的乐趣就只有吃火锅了。
大学时与同学外出聚餐毕竟有限,柳原知道乖孩子不该向家里要钱用于吃喝。偶尔与同学外出小撮一顿,上了火锅,看着火红的辣椒、碧绿的藤椒在浮着一层油的汤锅里上下翻滚,柳原的嗓子眼里好像伸出了一只手,想把锅里涮的肉肉、菜菜全部抢进自己的胃里。
上班后,被香肠、面包,绿茶、奶茶养成重口味的柳原,一般饮食已经刺激不了他的食欲,所以当他再次接触火锅后就欲罢不能。
如果说,现在柳原的生活中有什么期望是他念念不忘的,相信他新近结交的女朋友肖芸也比不上吃火锅。不过还好,肖芸也是一枚吃货,她不介意陪着柳原一家一家吃火锅,而且还很乐意。
他们因吃而结缘。
因为柳原现在这家单位工作稳定,收入不错,他的家人才会让他独自在此奋斗。当然,奋斗是家人对他的期望,希望有一天他也可努力到一官半职,光宗耀祖。柳原却是乐得自在,胸无大志。
他的收入虽然需要交房租、负担自己生活各项支出,可他还是会拿出一部分寄给家里,因为他得回报父母,乖孩子都要这样做。这样,他的余钱就很有限。不过,柳原几乎不请客应酬,他过着出租屋、单位基本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的打破,就是他拐进路边某一家火锅店,叫上一个麻辣锅,大过一回嘴瘾。
大约一年半后,母亲来到这里看他,发现了柳原形单影只,生活潦草。母亲大惊,儿子的同龄人有的已经有了孩子,柳原却像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母亲当即决定,柳原以后不用再拿钱回家,而是要广交朋友,首先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
事关子孙后代,母亲还专门拜见了柳原办公室的王副科长,因为从柳原的口中,母亲知道了这位热心肠的领导。母亲希望她留意一下周围,帮柳原介绍介绍女朋友。
王副科长一口答应,这年代,像柳原这样稳当踏实的男孩可不多见,她觉得给介绍成个女朋友应该不会有问题。
母亲欢欢喜喜的走了,给柳原留下了一堆嘱咐的话,中心意思还是柳原该有对象了。柳原当时红了脸。
曾经,中学时有女生喜欢柳原,偷偷在他的书包里放了情书。每天放学回家后柳原的书包母亲照例都要检查,尽管每次都只有书本和学习用具。这一天,终于有一个粉色的信封被掉了出来,分外刺眼。母亲当即拿在手里,做了第一个读者。
柳原什么也不知道。直到第二天课后,班级中一个女生被老师叫走,再回来时,眼眶发红,恨恨地瞪了抬头看她的柳原一眼。
毕业后,柳原才从同学口中得知为何自那天被女生狠盯后班里所有女生都对他变得疏远,因为她的母亲拿着一封信找到班主任,让他管好自己的学生,不要耽误了柳原的前途。
知道真相的柳原不置可否,其实从小被母亲灌输的思想就是学生的天职就是学习,他怎会分心旁顾?不过,这也提醒了柳原要与女生保持距离。于是,大学期间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专业书。
母亲的教导看来不错,柳原以绝对的高分被外地这家事业单位录取,并且成了单位领导眼里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柳原决定听母亲的话开始找女朋友,可是从那里找起?同学都疏于联系,同事又只是每天见面泛泛打个招呼。王副科长不是满口答应了吗?柳原还是顺其自然。
每天的茶水真不是白泡的,很快,王副科长把邻居家的一个女孩介绍给柳原。女孩儿文文静静,戴着一幅眼镜。两人在咖啡馆见了一面,女孩儿就不同意再见。女孩儿对副科长说:“连个咖啡都不会点,怎么会有生活情趣?”
副科长不气馁,隔一段时间又把老乡家的女孩儿带给柳原认识,这是一个穿着打扮朴实本分的女孩。女孩儿跟着柳原沿着护城河走过半座城,然后也没有了然后。副科长很奇怪,多般配的两个人。结果老乡说闺女说了,柳原太老实,两人在一起过日子以后被人欺负。
副科长不禁轻抚额头,遇到难办的事情她总是这样。
过了几个月,几个同事提议出去吃饭,难得喊上柳原。
席间,有一女孩儿,是一同事带过来的。那天正好点的火锅,还在本城一座有名的火锅店里。锅端上来前,几个人谈话东拉西扯,嘻笑声不断。柳原负责给大家倒水,笑着回应几声询问。女孩儿装扮时尚,古灵精怪,一会儿就跟大伙儿都熟了起来。
锅端上来了,只是吃了几筷,其他几个同事就开始喝上啤酒,吆五喝六、不亦乐乎。只有柳原不喝酒(这也是他缺少聚会的原因之一),他乐得独自涮着火锅,看一群人热闹。
女孩坐在柳原一侧,也在喝酒,不大会儿,脸就涨得通红,她嚷嚷着:“喝不了了,喝不了了。”却又一杯杯的挨个儿碰。柳原看着她一口菜也没有吃,禁不住在菜涮好时轻声提醒她吃点。女孩儿看了他一眼,奇怪的眼神儿。
临近结帐时,一群人全都醉眼朦胧,话都说不利索,有一个人直接爬在桌子上直不起了头。弄不清楚谁请客的柳原自觉的掏出钱包,买了单。几个醉汉勾肩搭背拦下出租,柳原看着他们上车离开。车离去,只有女孩儿还站在原地。
她弯下腰,肩头的挎包垂到地面。柳原忍不住走近。“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再帮你拦一辆车?”
女孩儿抬起头,吃吃的笑。“你就是一傻蛋,你不掏钱谁掏钱?”她打了一个嗝,捂着嘴干脆蹲在地上。“我想吐,你帮我拍拍背。”话一出口,一股秽物也紧跟喷出。
柳原手忙脚乱,拍背吧,他不敢伸手,只把裤兜里的纸巾递给女孩儿。
吐干净的女孩儿坐在地上不起来,她看着柳原:“你有女朋友没有?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柳原面红耳赤。深夜的街道上,即使闹市也行人稀少,晚行的车辆小心的驰过他们身边,霓虹灯下,柳原看到色彩在女孩儿身上变幻,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他果断的拦下一辆出租,把女孩儿扶到车旁。
女孩儿看着他,还是笑、笑、笑。柳原很慌乱,拉开车门让女孩儿上车。女孩儿很听话,爬进后座。
“把你送到哪里?”柳原问女孩儿。
“你一起不就知道了。”
司机怀疑的看着柳原。柳原果断的对司机说:“师傅,把她送到她说的地方吧。麻烦了。”然后递给司机一张大钱。
柳原看着汽车远去,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又怅然若失。
本以为这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女孩儿却找到了他的办公室,穿着露脐的上衣,露出长腿的短裤。王副科长和柳原同时抬头、惊惧。
后来王副科长曾劝过柳原,说女孩儿跟柳原不是一路人,不合适的。柳原听了只是笑笑。
其实什么是合适,什么是不合适呢?女孩儿找到柳原,是因为柳原跟她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柳原接受女孩儿是因为他需要女朋友。
处的时间稍长,两人还是有共同点的。业余时间,都喜欢宅在一起,柳原看书本,女孩儿玩手机,然后一起点外卖,还一起出去吃火锅。
女孩儿在一家科技公司做前台,早、中餐都是在单位不远处的小吃街解决。小吃街里多是快餐,麻辣烫、米线、各种面食,卖给附近写字楼里的小白领和蓝领。想吃大餐,得穿过几条街,到安静一些的地方去。
柳原其实有时是做晚餐的,因为母亲一直告诫他一日三餐都要吃,要对身体好。特别是在母亲视察之后,常常打电话询问柳原的现状。有时还要求视频聊天。
两人在一起后,女孩儿对做饭根本不感兴趣,她窝在沙发里吃着薯片,抱着手机,对柳原厨房里一通忙活端出的晚餐挑三拣四。时间长了,柳原也就索性两人在一起时不再做饭,彻底点外卖、吃火锅。
柳原好像更胖了,单位体检查出了高血脂,医生建议多运动、清淡饮食。他心里也明白现在的生活状态不对,可是他不想改变。因为肖芸就是这样生活的。
肖芸现在对生活没有太大的期望。原来她也有很多梦想,可是自从她踏进一所大专院校,她就发现身边的同学多是一幅吊儿啷珰的模样。女生比吃穿、比打扮,男生比着谁的游戏装备高、谁的手机酷炫。普遍流行的一种思维就是,我们反正怎么学也赶不上985、211院校的了。连个本科也不是,以后连个公务员都考不了。我们就是人类金字塔的基座。
肖芸在学校浑浑噩噩过了三年,连专升本的心情都没有。然后她四处应聘、试工,凭着青春靓丽的外表和外向机智的性格终于在这家科技公司站住了脚,呆了两年。
遇到柳原之前,她交往过几个男友,都是在打工时认识,一样身处异地,一样没有前途。本想抱团取暖,结果往往发现对方不仅温暖不了自己,还处处给自己添堵、添累。她都是果断与其分手。没有藕断丝连、期期艾艾,反正没有全身心投入,损失不了什么。
柳原与那些人不同。那晚,她只是其中一人的熟人,为什么是熟人而不是朋友?她很清楚对方并没有与她深交的打算,仅仅是偶然认识她,把她叫过来当做下酒的小菜。
肖芸很清楚她的处境,除了年轻,她称不上多么貌美,她并没有多少资本去挑肥拣瘦,她无力改变自身,她寄希望于借助外力,可是前几次结交的男友让她明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要找一个能给她提供稳定舒适生活的男友多么困难。
她遇到了柳原,工作收入都不错,一看就是个憨厚傻直的男生,那晚他的表现,再次印证了肖芸的感觉。这样的男生怎能放过。于是,她果断出击,不出所料地把柳原拿下,做了她的长期饭票。
周末,她舒舒服服的窝在柳原屋内的沙发上,看柳原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
“柳原,我们该买婚房了吧,你可得给你妈说,到时房本上也写上我的名字。”
“我给妈说过了,她正在找房呢,让我们也留意看着。不过,她说房产证上只能写她的名字,房子我们住,有孩子时过户到孙子名下。”
“她放屁,算盘打的可真精。”肖芸勃然大怒,拿起靠垫砸向柳原的方向,丝毫不顾忌言行。
柳原见怪不怪,耸了耸肩,“她是我妈,她掏钱,当然她说了算。反正我们有住的就行。”
“肯定不行,她是怕我们离婚,到时我分一半房产。现在就防着我,干脆不结婚算了,多省事。”
“我可不准备离婚,结结离离多麻烦。”柳原嘟囔着。他晾完衣服,顺手把地上的靠垫拿起来走到沙发跟前。
“好了,好了,生气有什么用,我们以后好好努力,争取自己再买套房,到时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好不好?”柳原坐下来,挨着肖芸。
肖芸脑瓜在迅速转动,以柳原的收入,两三年光景完全有可能拿得出首付,她表情松驰下来,就说:“那好,你现在就立个字据,以后收入都归我管理支配,如果有房有车都写在我的名下。”
柳原不置可否,“行、行、行,但是是婚后啊,不过你要给我零花钱。火锅要管够。”
肖芸当即拿出纸笔,监督着柳原写下白纸黑字。肖芸说:“为了庆祝我要嫁给你了,我们今天出去大吃一顿。”
“吃火锅吧,去城北那家有名的涮锅城吃怎么样?”柳原兴致勃勃。
“去什么城北啊,太远还太贵。咱们门口不是新开一家火锅店吗?咱们去尝尝。”肖芸俨然已是一幅管家婆的模样。
两人手拉着手出了门,去到那家“好运来”火锅店。店新开业,优惠活动正在进行中,菜品丰富、价格不贵。两人敞开了吃,一锅接一锅的涮,中间还加上冷饮和甜点。
两人吃得心满意足。柳原打着饱嗝拉着撑的浑身懒散的肖芸过马路。突然,肖芸捧着肚子蹲在马路中间。
“你怎么了?赶紧起来,红灯亮了。”柳原起初并不在意,以为肖芸在闹着玩。
可是,肖芸竟倒在地上,拱着背,汗水从苍白的脸上成颗的滚下。柳原吓坏了,过往的车辆绕道而行,有人拨打了“120”电话。
很快,救护车尖着嗓门来了,救护人员做了简单的询问,就把肖芸抬上了车,柳原跟着。
通过对柳原的询问,医生初步判断可能是食物中毒,可是柳原好好的没有事,除了胃里撑胀,总想打饱嗝。
医生说还是做个全面检查,找到病因才好对症治疗。抽血、做彩超等,一番检查后,医生说:“这是一个典型的高血脂症状,需要进行血浆置换。”
“什么?”柳原一脸懵逼,“我也是高血脂,咋没有这种症状?她又不胖,怎么会有这病?”
“她是不是总在外面吃饭?现在的年青人不注意饮食,外面的饭菜多油腻,长期大量食用,严重的会得重症胰腺炎,这可是有致死的风险。”医生说着,已经有护士把肖芸送进一间特殊的病房。
柳原隔着门上的窗户看去,肖芸身上插着导管,一台机器在一边运转,只见一根管子里是亮黄的粘稠液体,医生说,那是血液里的油脂。柳原听后,当场想把吃的饭全吐出来。
经过两次双膜血浆置换、抗感染抗炎、补液扩容等治疗,肖芸的血脂降到了正常值,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病情趋于稳定,转到了普通病房。
在这期间,柳原的母亲来考察买房,柳原出现在她的面前,变得肥胖,精神还很倦怠。看到谈了大半年恋爱的儿子房间还是像以前一样凌乱,厨房的灶台上、垃圾桶里堆着一次性方便食盒,她不禁摇头。
一问,原来肖芸病了。再问,是因为长期饮食不当引起的。当即,柳原母亲十分不高兴。当她又听到肖芸希望未来房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不听柳原后话立马怒火中烧。
“这就不是一个过日子的女孩儿。儿子,妈养你不容易。你打小就乖,没有心眼,妈就想着你找一个简单、老实本分的女孩,这样才不受欺负。可是现在这个,我都看到了,家务不做,还总惦记咱家的钱物,身体吧,年纪轻轻的就住进了重症监护,这以后可咋办呢?”柳原妈妈絮絮叨叨,根本不看柳原揪着头发,低头不语。
“儿子,我决定了,你和她分手吧。等她这次出院后你就跟她说。妈这次来就给你买套房,咱有房有好工作,今后那姑娘不都得成群追着你?”
柳原不禁抬起头来,吃惊的望着母亲。“妈,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我们俩个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看看你们现在的生活,原来我也想着只要你愿意就行,虽然她各方面都配不上你。可是这次来我看到了,她这是要把你向低层拉,我不同意我辛苦培养出来的孩子要跟这样的女人生活一辈子。分手,赶紧分!。”
“妈,我不想分。”第一次,柳原反驳了母亲,即使在所谓的叛逆期,柳原记忆中也没有这样做过。
“什么?”柳原母亲吃惊地张大了嘴。“翅膀硬了是不是。这样好了,我不给你们买房住了。你跟她说,看她愿不愿意跟你一起租房子,一起数着钱过日子,你再决定分手好不好?”柳原妈妈的语气很自信。
两人终是不欢而散。妈妈果真当天回去,买房的事成了泡影。
柳原来到医院,呆在普通病房的肖芸兴高采烈:“柳原,你来得正好,我刚才炒了我们老板,好解气呀!人家生这么重的病还要催着上班,还要扣工资,还有没有人道。哼,老娘也是有人养的了,谁稀罕看他的臭脸。”
柳原目瞪口呆,表情凝重。“怎么了?你不高兴了?你想反悔?”肖芸在沉默的柳原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妈来了,说不买房了,要我们自己奋斗。”
“奋斗个鸡毛,就凭咱俩现在的处境,猴年马月都攒不出个首付。不满意我是不是?不满意明说啊,我们分手。”肖芸炸锅,声音传出了病房,有好事者隔门上窗户向内探望。
柳原抓着脑袋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挠,“没你想得那样严重,你再找份工作,我们计划着过日子,顶多比原计划多奋斗个三两年还是可以买房的。再说了,妈就是现在不帮忙,等我们结婚有了孩子,她一定会管的。”
“还想着结婚?做你的大头梦吧。看看你,也就是我看你老实才会愿意嫁给你,可没想到你就是个妈宝男,咋,还想空手套,让我白白给你管家养娃?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肖芸唾沫星子横飞,看着门口窗户上挤着的脸,更加带劲。
柳原不再跟脑袋过不去了,这会儿他像头疼一样双手捧住了脑袋,不再解释,也不再言语。
两人在肖芸出院不久后就分手了,柳原曾经试图劝回肖芸,因为他不相信肖芸只是因为钱财才跟他一起。可是,跟前几次一样,肖芸没有拖泥带水,既然自己的目标现在达不到,何必把希望交给明天?不同以前的是,她从柳原那里要了一笔钱,大概是柳原半年的工资总数,由柳原今后每月共一年时间分期固定打进她的卡中。
“这是青春损失费和误工费。”她说完这句话,就从柳原的生活中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名字和卡号又陪伴了柳原整整一年。
柳原母亲说话算数,在确定柳原恢复单身后,她立马又过来,很快全款给儿子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并把这消息四处传播。“儿子,以后你就大胆找对象,这条件,妥妥一个钻石王老五。”妈妈踌躇满志。全然不顾柳原面无表情、置身事外。
事情并没有柳原妈妈想得那样顺利,柳原又一直单身,虽然期间又相了几次亲,总是并没有遇到互相愿意交往一下的人。
柳原变得更为沉默。以前在办公室,他会主动向王副科长汇报工作,现在却是领导问一次他回答一次,除非紧急的工作。而他的岗位,紧急的情况不多。回到租住的地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他还没有自说自语的毛病。
慢慢的,在寂静的空间里,他好像听到一个声音由模糊到清晰一直在问他: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王副科长在柳原与肖芸恋爱后,就开始用怀疑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几乎每天与她相伴的青年,她不明白为何他的选择与他的为人反差那样大,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当柳原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办公室,从柳原妈妈那里她知道柳原失恋了,她如释重负,并没有幸灾乐祸。她鼓足劲儿给柳原重新牵线搭桥,还是一无所获。
近段时间,她发现了柳原的异样。先是柳原总是莫名的摇头、一张深思的脸半天没有表情。还有,一次当她习惯性的端起茶杯品尝美茗时,却“呀”的一声,差点扔掉杯子。茶水滚烫,她被烫了嘴。
神情呆滞的柳原急忙站起身,“唉呀,王科长,对不起,我今天茶水泡得晚,忘提醒你了。有没有事?”
王副科长吸溜着嘴,摆摆手,自认倒霉。这样的被烫嘴的事后来又发生过两次,王副科长就不敢直接拿起茶杯就喝了。她还发现,现在柳原不喜欢汇报工作,打扫收拾办公室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王副科长也想提醒他注意工作态度。可是,她把话又咽到肚里:可能是他刚失恋又找不到女朋友闹一阵情绪吧。
柳原的神思确实在闹腾,常常从身体出发,穿越空间、穿越现在,四处云游。有时候,它来到柳原的童年,那个胖嘟嘟、红润润脸庞的小男孩,正在被妈妈训导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小男孩唯妈妈的话为圣旨,小小的脑瓜里装着让妈妈高兴的教条。
有时候,它回到柳原的游乐场,当他与小朋友发生矛盾时,妈妈总让他躲在身后,由她来解决,他看到一个神情胆怯的孩子。
有时候,它又回到柳原本身,那里住着一个羞怯的、自卑的、无所适从、毫无个性的、面目模糊的孩子。他不清楚与人交往的边界,他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一切都是别人给予他的。他自己到底要什么?他生活的意义和方向是什么?
神思恍惚间,柳原行为越来越怪异,王副科长看到他有时在笑,有时在流泪,常常平视前方,眼神迷乱又空洞。王副科长开始紧张,好几次提高嗓门故意叫柳原,柳原回过神来,恍若隔世,过会儿才弄明白领导的问话内容。
一天晚上,柳原在床上迷迷糊糊,突然一个念头蹦进他的脑子:我是一个机器人,是妈妈从商店里买来的。童年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关于他的出处,妈妈是漏过蛛丝马迹的,她说过我是买来的,在商店里。商店里怎么会卖活人?她一定买的机器人,就是我。
是了,是了,这样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我不是普通的小孩,我的一切程序都是人编定的,我不可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学习、玩耍。不可能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恋人,因为我也不清楚我究竟要什么。别人肯定是一眼就认出了我的根本面目,前女友不是说我与别人不一样吗?她们怎么会爱一个机器人,机器人怎么可以谈恋爱?
妈妈精神肯定不正常了。这么多年来她没有人类的孩子,把我认定为唯一的希望。可她怎敢忘了,我是一个机器人,她维护着我的身体硬件,编写输入着精神程序,可这些终究是她的,我不是一个能自己思考、自己行为的人,我无法脱离她的操控,怎么会出现她期望的奇迹。她难道不明白吗?
柳原折身起床,拿起旁边的电话,拔了妈妈的号码。“喂,嗯,妈,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你不要不承认。”柳原对电话那头打着哈欠声的妈妈说,“我知道了我是一个机器人,是不是?你要接受这个现实。因为我是机器人,所以我不会惹你生气,我老实工作赚钱养你。”
柳原妈妈在睡意朦胧中惊醒:“儿子,你发什么神经,你是我生我养的,咋就成了机器人?有什么事儿了跟妈说,妈帮你想办法。”
柳原拿着电话无声的冷笑,心说:“果真,果真她不会承认的。可如果我是人,岂会成年了还是什么事都是她替我做主?我就是她的机器人,她扩展生活的一个抓手。”他挂了电话,连再见也没有说。
柳原母亲一头雾水,可也没有多想,毕竟儿子一直没有对象,偶尔发点牢骚也很正常。
整个晚上,柳原都在半梦半醒中与一个机器人纠缠,一会儿他们合二为一,一会儿激烈战斗,结果往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被机器人踩在脚下,机器人狂叫:你还不服气?
第二天,柳原头昏脑胀,已然分不清他到底是谁。他跌跌撞撞的摸出家门,任由脚走向何地。他穿过街道,走过红灯,任由司机狂摁喇叭,咒骂不停。他走进小杂货铺,店主递给他装着绿茶等食物的袋子,他钱也没给就走出店去,店主张嘴想要钱,又想着明天他可以一起给。他走进办公室,直接坐在办公椅上,呆呆地什么也没有干。
王副科长走进来时,窗户开着、门开着,屋内明显没有整理,她的茶杯冰冷空荡,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柳原。”她喊道。
风在窗户与门间凉嗖嗖地穿梭,她的声音迅速被风吹散,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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