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和奶奶
女童是最后来的,傍晚,不停在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虽然似乎还什么也没发生。
三位女性陪护。一位很年轻,粉外套,马尾,眼镜,自称妈妈。一位自称姥姥,齐耳短发,西式套装。一位高大健硕,烫染的棕色短发,自称奶奶。
妈妈和姥姥很快不见了。奶奶抱着女童,不歇气儿地说着话,开古怪的玩笑,用假意咒骂医护来安抚女童。
女童哭了一整晚。
没人睡得着。
半夜三点,奶奶突然指着窗外黑漆漆的花园。看那个女人,看见了没有,那个女人,看,她在跳舞呢,奶奶对女童说。
女童仍然在哭。
其他人倒是有些不安。
姥姥带着姥爷来了。奶奶忽然变得不爱说话,只道自己很累,把女童交给姥姥姥爷,独自出去吃东西。
姥爷很快不见了。姥姥陪女童玩起了玩具,可以钓鱼的圆盘。
女童不哭了。一声也不再哭。她开始说话,很自然地和姥姥对话,声调语气正常。她说想妈妈了,让姥姥给妈妈打电话。姥姥说,给妈妈打什么,给你爸爸打,让他过来。不过最终她们也没打给任何人。
奶奶回来了。姥姥走了。女童又开始哭了。
妈妈来了。妈妈想抱过女童让奶奶去休息,但奶奶不让,口中表达着某种混乱的逻辑。不给她抱,不跟她,根本就不跟她,是不是?前面的话像指使,中间像是在对谁解释,最后对女童发问似乎以期获得支持。
输液了。奶奶对嚎哭的女童说,我数到十,我数到十就滴完了。一、二……十。如此反复数十次,毫不见效。
妈妈接过女童,搂在怀里哄哄,女童睡着了。妈妈小心翼翼把女童放在床上。奶奶俯下身子看看,说,睡着了你可算睡着了这多好这多乖。女童醒了,闭着眼继续哭,奶奶重新把女童抱起来,再次开始一遍遍从一数到十。
下午女童和家人不见了,她们的东西也不见了。听说是换了独立病房,因为担心女童吵人。
女孩和母亲
隔壁床女孩经常挨骂挨揍。没听清母亲说什么,会挨顿骂,做作业不会做,背上会挨一拳。
女孩小声问母亲那道题什么意思。母亲看着手机反问什么题你不会做。女孩说我看不懂不知道怎么做。母亲大声吼你先说说啊你先说清楚了我听听什么东西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什么不会。
女孩输液的时候母亲会给她看视频,听起来像是一位上年纪的女性在启发年轻女性们如何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解释。
……每一位脾气暴躁的母亲背后都有一位撒手不管的父亲和不闻不问的长辈……
母亲反复给女孩看这一段,并提出许多问题。听见了没?这怎么说的?背后都有什么?
女孩逐个回答,声音细弱蚊蝇。听见了。背后都有……撒手不管。
撒手不管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也不管。
母亲常和探病的人议论女孩身体。别人生病就掉膘,她生病从来不掉。她一直这么胖,从小就这么胖。体重超了,身高不达标。
有时母亲也会直接对女孩说起她的身体。还吃,也不看看你多胖。等长大了看看,看看你长得多扭曲。
女孩从不插嘴,有时候安静地听着,有时候爬回床上躺着。
女孩有时很怯懦,药液快滴完时会很小心地提醒母亲,母亲让她别吵,她就自己静悄悄盯着药液。其实这家医院有输液泵,但女孩每次都很担心,也许是不愿听见警报声。
女孩大多数时候都很乐观,会在母亲和人聊天时带着笑音插话,会喝奶茶吃饼干,会小声喊妈妈妈妈直到母亲终于听见。
女孩脸很红,一直很红,像那种人们形容的高原红,有股淳朴成熟的气质。她和小孩下五子棋时女孩会目不转睛看着。
女孩和她小孩同岁。
女孩父亲出现过两次,每次待几分钟,粗略问问女儿病情,粗略和妻子解释一下自己很忙,言辞模糊,随后便匆匆离开。
母亲一直陪在女孩身边,不分昼夜,有时在陪护床上睡,有时和女孩睡在一起。有天母亲也为女孩买来一副五子棋,两人面对面坐在病床上,午后阳光挤入窗帘缝隙,为她们勾勒出朦胧边缘。
年轻女人和电话那边的人
电梯里除了她,只有一个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站在靠门的位置,背对着她,在打电话。
“我能睡得着吗?我心里这么难受我怎么睡……你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吗?这还需要问……这还用问吗?你就不能自己想想吗?算了……我就是自己折磨自己,算了……算了……我心里多难受啊……”
年轻女人声音带了哭腔。
电梯门滑向两侧,年轻女人哭着走出去了。
其他
小孩住了一整个礼拜才出院,还要在家里休息一整个礼拜才可以上学,这几年学校健康管理很严格,虽然他其实也是被别的同学传染。
隔天接到医院电话回访,温柔的中年女性声音,询问医护态度,医疗体验感受。医护态度都很好,体验也很好,她答。
她在哪里看到过,应该如何选择医院。如果医院官方的主页上都是医疗前沿信息或者医学资讯之类,那么这种不要去。反之如果主页上都是各种会议报告党风党建,那么这种应该去。
也许这只是说笑。
小孩出院后第三天,她听见他在客厅打了一个喷嚏。这不免让她神经绷紧,但这一整天并没再听见第二个。
她想起某位大夫说过的话。
没事,人都是这样,病着病着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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