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疏疏月又西13师傅们的较量

篱落疏疏月又西13师傅们的较量

九月底的阳光撒在城市的街道上，落得一地斑驳的光影，法国梧桐的叶子被晨风抚弄出别样的音符。林依瑶和姜寒云穿着工服走过林荫道，她们手牵着手像小时候一样踩着彼此留在地上的影子。

姜寒云的脸上有了淡淡的微笑，那些苦痛的记忆只留下浅浅的吻痕。岁月终究是一堆丛生的荒草，春去秋来磨薄了痛苦的指纹。姜寒云知道自己只有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母亲那么辛苦的养育；才能对得起外婆的一片苦心。

林依瑶和姜寒云走进了工厂里面，林依瑶顺着厂区中心的大路就可以走到合成车间。姜寒云则需要向西边走，她看到了碳化车间办公室的字样才上了二楼，敲了敲车间主任办公室的门。

“进来。”一个男人说着一口标准的陕西话。

姜寒云轻轻推开门，她站在门口先向车间主任鞠躬：“陈主任您好，我是姜寒云，到咱们车间报道。”她也说陕西话。

“姜寒云?”陈主任看了一眼姜寒云：“大学生?”他四方脸，浓眉大眼，脸上有个疤斜过鼻梁。

“主任，我高中毕业。”姜寒云如实说。

陈主任翻了翻姜寒云的简历笑：“比我有文化，我是个大老粗。我给你说一下，咱车间比其他车间都苦。有的年轻娃来不了几天就不干咧！不过咱车间还有大学生呢，咱的技术员是个大学生……”

这时候刘国庆大大咧咧地走进了主任办公室：“我来倒杯水。”他看了眼姜寒云：“咱车间来新人咧？”他是听说车间里来了新人，故意凑过来看的。

这刘国庆有个外号叫“能不够”，他皮肤中等，一双眼睛又圆又大透着智慧的光芒。他是碳化三楼的操作工，是三楼几个主操作里操作技术是最好的。他前几年已经被提升为了工段长，因为生性散漫，不服管理又被撇到了三楼当操作工。

“刘师，你不是一直问我要徒弟呢，这娃分给你。”陈主任看了一眼刘国庆，这刘国庆把他这个主任从来不往眼睛里头放，他偏得整治整治刘国庆。

刘国庆给自己杯子里倒满了水，他又看了一眼姜寒云。姜寒云是单薄点但看看眼睛是个灵性娃：“没问题，走，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咧！”

“姜寒云，我给你说一下。咱刘师是操作工里操作水平最好的，你好好跟你师傅学。你师傅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对咧，女同志上班不能穿高跟鞋，不能留长头发！”陈主任看着刘国庆笑得意味深长。

“老陈，这是个女娃子?女娃能抡动阀门么?当个分析工就行咧，当啥操作工?”刘国庆刚才只看姜寒云的发型把她当成男的，他一听是个女的便后悔自己刚才答应收姜寒云当徒弟。

“看把你能的，我不知道咱车间现在需要啥人?男人说出来的话要算数，你刚才同意收这娃当徒弟的。刘国庆，你想坐洋蜡（后悔）?车间人都像你这样子，我咋管？”陈主任明显的生气了，其实他就是故意给刘国庆看。

“你给其他人分的都是男的，给我分个女的？我不同意！”刘国庆瞪着他的圆眼睛。

“你不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陈主任拍着桌子。

刘国庆哼了一声：“你是主任，你牛皮。”他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姜寒云：“走，跟我上三楼。”他是带着气的。一个女娃学主操作?这陈建斌明显是在糟蹋自己。碳化主操作一天要抡多少阀门，这一个女娃子哪里有力气?给自己分个女徒弟不如没有。

姜寒云跟着刘国庆上了三楼。这操作室里极其简易，操作室墙壁的最高处有个小孔，从那个孔里穿过几根管子，这些管子分别通在四个大的烧杯里，烧杯里的水被气吹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发出声响。

操作室靠着左侧墙壁放着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放着蒸馏水，盐酸、六个当量的浓硫酸。正面的分析台前，分析工正在分析气体含量。靠着门口的墙壁放着一张两米左右长的铁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块油布，那油布被烟头烫的到处是窟窿。桌子两边放着两个长凳子，桌子上放着两张报表。

“这是咱的副操作胡师。”刘国庆给姜寒云指了指坐在办公桌旁正在织毛衣的中年女人：“上班时间干私活！”

胡师纹了两条毛毛虫似的蓝眉毛，她眼睛不大，脖子上的黄金项链发着光。她仰起头看了一眼姜寒云又看了看刘国庆：“陈建斌给你分的徒弟?”她边说着笑：“刘师，陈建斌对你真好！”她言语里有着奚落。

“陈建斌狗日的眼睛瞎咧，给我都分咧些啥货？不好好干，不是我一个人拿不上超产奖。老胡，你就等明年三八妇女节领两包卫生巾！”刘国庆一句话把胡师噎了回去。

这会儿分析工王慧丽做完了各个塔的气体分析，她三十多岁，短发，嘴唇略厚向上微翻，她慢悠悠地说：“咱这三楼只有一个好货。不过俗话说烂锅配个烂锅盖，都一样。老胡，尾气零点四咧！”

刘国庆瞪了一眼王慧丽没有说话，他坐着没有动。王慧丽直接给报表上尾气填了零点四。

胡师着急了：“慧丽，你咋填了个零点四？咱刘师去拧一下阀门就降下来了。”

姜寒云后来才知道尾气不能高于零点三。

王慧丽撇了撇嘴：“是多少，我就填多少。免得到最后把我包进去，咱这里有只疯狗，出事咧，胡咬人。”

姜寒云看出来了，这几个人关系不好，他们之间有矛盾。

刘国庆瞪了一眼王慧丽直接拿着扳手往三楼操作台走，姜寒云跟着走了上去。

刘国庆拿着扳手这边磕一下，那边磕一下，他没好气地看着姜寒云用手指随意指着：“那个塔是主塔，那个塔是副塔，那个是尾气……”

姜寒云根本还没看清，她也没有看清刘国庆拧了哪个阀门。他们再进操作室时，一股浓浓的氨水味呛的人睁不开眼睛：“老胡，做氨水浓度！”

胡师没有理刘国庆，她拿着自己新买的BB机看着出神。

刘国庆自己拿了烧瓶上了操作台接了一瓶底黑乎乎的液体，其实是未结晶的化肥，他给里面结了几滴盐酸，摇了摇瓶子然后摁着操作室的电话：“你把氨水愣（使劲）加，不是你屋的?咱这一个班还要不要产量?你还想拿超产奖不?”他挂了电话看着胡师：“老胡，你新买的BB机？等你野老汉呼你呢？你咋皇上他妈，往这儿一坐，屁股上钉钉子着呢！”

“老刘当主操作，我好下凉。”胡师挤着眼睛笑，她看着姜寒云：“你师傅前两年是咱碳化的工段长，操作技术好得很！”她既揭了刘国庆的旧疤又安抚了刘国庆。

姜寒云笑了笑，她看着刘国庆：“师傅，你的水杯呢？”她看出来刘国庆嫌自己是个女的，她拿起分析台上的电壶给每个人杯子里都续满了水：“师傅，我想知道咱操作台上几个塔之间的工艺流程?”

刘国庆喝了一口水咳嗽了两声：“电壶里还有水没?”

“师傅，我去给咱提开水。”姜寒云看出来刘国庆在打岔，他不想教自己?

王慧丽和姜寒云一起走出了操作室，王慧丽打量着姜寒云：“你师傅比虫子都灵，小心啥时候把你装进去了。”

王慧丽给姜寒云说这句话时，刘国庆就跟在她们身后。刘国庆没有应声，他转身进了操作室。他在分析台前拧了两下做分析的操作架子，又没事人一样坐到了座位上。

姜寒云接完开水回到操作室，王慧丽在分析台前做着分析，她不停地做着尾气：“老胡，尾气零点八咧！”本来十五分钟做一次尾气，她这会儿频繁地做。

“老刘，快，快，尾气零点八咧！”胡师这会儿才起身拿起了扳手，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做什么。她知道若红灯停车自己就得挨罚，这主副操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刘国庆懒散地站了起来：“老胡，做氨水浓度。”他说着拿着扳手上了操作台，姜寒云紧跟在他身后。

刘国庆是拿着扳手上了操作台，他根本没有动阀门而是站在操作台上吸烟。

“师傅，尾气零点八是高了吗？需要调哪里？”姜寒云有些疑惑不解。

“你多大咧？”刘国庆答非所问。

“我十九岁。”姜寒云回答着。

“哦，还是个娃。”刘国庆叹了口气：“我进厂时也十九岁。走，回操作室！”

王慧丽报一次尾气升高的数值，刘国庆到操作台上吸一根烟，直到王慧丽给报表上尾气填到了一点五。

刘国庆看着王慧丽：“你的分析做好着呢？”

“我做了这些遍了，尾气又不是突然高的。自己操作水平不成还怀疑别人！”王慧丽瞪着刘国庆。

“老胡，给合成车间打铃。”刘国庆瞪着老胡。

“刘师，这合成还没给咱亮红灯呢，你再调节一下。停车咧，咱俩都要挨罚。”老胡这会儿央求着刘国庆。

刘国庆三步并做两步直接给合成车间摁了铃，他自己摁亮了红灯。胡师噗通一下坐到了凳子上，她的眼眶里甚至有了泪水。

姜寒云这才意识到出事了，难道自己上的第一个班就出事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