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迎风桥,进山门,三大殿依山而立。殿前三桥并卧,一水围绕。桥下,池水清冽,有鱼儿在游弋,红色的,慢悠悠啜着莲的青翠。阳光暖暖地照着,水光潋艳,树影婆娑。
大凡寺庙,建筑结体不外殿堂亭台,楼池水榭。我见过的例外有山西应县塔院寺和北岳恒山悬空寺。悬空寺建于绝壁之上,上载危岩,下临深谷,少了一般寺院的幽深和宁静,多了一份蹈虚凌空的奇诡和惊悬。
佛本西来,出家人原本是没有固定住处的。他们或于郊野山林辟一空地,或于山崖断壁凿一窟窿,以为修行布道之所。一到咱们这里,佛陀的居家住所便如有钱人家的后花园,楼池亭榭,鸟语花香。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进山门,迎面两株古柏,枝干斑驳,却依然苍翠。古柏由行思禅师亲栽,算算该有1300多年了。沧海桑田,世事浮沉。如果古柏有性,它该告诉我们多少烟雨蹉跎,物是人非的故事?前面,几处房屋正在修葺,有僧人和香客稀疏的身影。几缕香烟升起,袅娜漫过树影,提醒我这里曾经的富庶和繁荣。一千多年前,行思禅师南行广东拜谒慧能,并遵大师嘱,驻锡吉安青原,一时香火鼎盛,谒者如云。历代文人学士,多有游历。院墙廊柱上依稀的诗赋墨迹,斑驳着岁月的光影。柏树一侧有一照壁,内嵌石碑,上有王阳明手书“曹溪宗派”四字,笔力遒劲。
佛门之宗祖、之流派,我总迷糊。达摩至一祖慧可,五祖弘忍,六祖慧能。七祖呢,南行思,北神秀,地北天南,莫衷一是,引得后人争论不休。达摩有言,“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料必禅宗到六祖应就是这花开五叶的“结果”,本无七祖一说。然又何必这么认真?佛法无边,我们早已习惯了物化的真理形式,常常遗忘了真理的实质。世事苍茫,我们脚步匆匆,倘于这山林掩映,流水环抱之处见得一峰寺塔,一处庙堂,一柱香,一叩首,便已结下佛缘。正如那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故事里,我们走过尘埃,走过繁华,在是与非,真与假,信与不信之间,在周而复始的木鱼敲击声里,嘀嘀笃笃走过了千年,直走到了今天。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心不动,万物皆然。人生的是非其实跟佛缘无关,跟真理的形式无关。皈依不在一个住所,也不是一种抵达,惟坚守而不是选择,率性而不是刻意,才是我们要走的路。
达摩一苇渡江,北入嵩山,一坐就是九年,终为慧可立雪断臂动颜。慧可起身,请祖师给予一处安心的法门。达摩说,将你心拿来,我给你安。慧可不解,心怎么能拿出来呢?大师笑了:现在,你的心,我已经替你安上了。慧可于是顿悟——惟心的安稳才是洞开天国的法门。禅定不需要教诲,不需要语言和文字,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已达内心。
向佛如此,我想爱也是,善也是,人世间一切美丽的过往都是。
记得去年和朋友一起,听得山门前摊贩吆喝,朋友上前看相,但要伸手却又折回。我于一旁,不语,只是笑,她也笑。想想也是,假借佛名,不过骗人钱财,真有一双慧眼,倒要看清楚我们怎样的心思,以及心思的埋藏?人于尘世,七情六欲,企求美好,反生了不安。该拿起的拿起,该放下的放下,便好。然而,若问真要到无欲无求呢?却有点难。追问下去,只怕都要和我一样犯迷糊。说真的,世事繁华,红尘滚滚,心若不安,我们还能有怎样的割舍和努力?
半山腰,有七祖塔,行思禅师的圆寂地。脚下,红墙碧瓦,山水掩映。天很蓝,水洗过的蓝,云,静静地走。山风吹过,丝丝的凉。远处,有诵经声传来。幽谷梵音,飘渺空灵,契合了这深山古刹的静,这天高地远了无烦忧的静。
文天祥游罢净居寺,留有《游青原二首》,只记起“无言都是趣,有想便是缘”两句。这是怎样的一份禅意?我们,所有的人,尘世的喧嚣终不能放下,但如果偶尔停下来,是否就能够契悟到一点禅机,让心止于一份平和,一份干净,一如眼前这景,这心境,这脚下的寺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