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大学里,可能因为学科的特殊性,中文系素以盛产才子佳人著称。讲文学课也难免讲到许多文学天才。
有一次不知是讲曹禺还是张爱玲,我突然发问:你们相信“天才论”吗?相信的请举手。
然后,约有一半人举手。说明相信此论的确实还大有人在。
我又问:那么,你相信自己是天才吗?相信的请举手。
没人再举手,有的同学还适时地低下了平时一向高贵的头。
当然课堂上的适度自谦并不妨碍他们课后的狂放和自我感觉良好,从自信心方面讲并非坏事。但我想说的是,对自身理性思考和准确定位同样也很重要。同时也说明了许多时候,人们相信天才的存在,但不大能确定自己就是那个天才。这有点儿像爱情,如果你问:你相信真爱吗?答:当然相信。再问:你相信你会遇到真爱吗?答:不信或不确定。
但“天才论”和“真爱论”的最大区别在于旨归不同,一般来讲,如果你不相信“真爱论”,那么即使遇到估计也很难将它辨认清楚,因此擦肩而过的概率比较高;而如果你不相信“天才论”,可能会激励你在别人打游戏的时候默默努力。由此看来,万能又要命的价值观简直就是塑造我们人生的基石,但许多时候,我们认为它是最没用的。
我们经常说某某名人是天才,而他们自己究竟是怎么看的呢?稍有文学常识的人大概都知道,张爱玲是做过《我的天才梦》的,但后来我们发现她丝毫没有引以为荣,反而十分沉痛地说:
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
诗歌达人徐志摩也被许多人视为才子,而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才情呢?
在1925年8月9日写给陆小曼的日记《爱眉小札》中,他说:
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刹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完全的蜜甜的高贵的爱里,你享受无上的心与灵的平安。
你看,天才如他们者,并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众人传说中的“天才”,或者说,即使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上帝扒拉出来的分子——“天才”,也很扯淡,它有可能只是“乖僻缺点”(疯子)的同义词,并非嘚瑟显摆的资本。
而现在,在艺术界或和艺术沾边儿的行当中,许多人正在被一些貌似高大上的天才论调所蒙蔽,进而被一些只有“乖僻缺点”的所谓“天才”们所愚弄,他们打着“天才”的幌子肆意兜售着自己那点儿可怜的所谓才情,目的只是为了将满身乖僻的缺点合理化,将不可告人的目的正当化。
而真正的天才感受到的,可能恰恰是天才之殇,是锦袍下的虱子所带来的咬噬性的烦恼,是不可言说之痛。正如卡夫卡无可奈何的肺腑之言:
生活中的每个障碍摧毁我。
多年前,我过着边打工边考研的“猪狗不如的生活”时,隔壁住着一位无奈“沦落”到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他当时也在备战中央美院,渴望有朝一日离开“流放地”。
他每天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单调至极,除了上课就是看考研资料,学英语,画画。因为只有一间宿舍,没有画画场地,他经常会大张旗鼓地在门前的院子里叮叮当当钉画框,洗颜料,晒画布,他的屋子里常年充斥着一股各色颜料混合而成的怪味儿。
我当时直觉,此人非池中之物,看来迟早是要飞走的。后来果然应验。
碍于他的清高,尽管作为邻居,却少有交流。
一次午后,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气踹嘘嘘地从外面回来直奔我宿舍问,有没有馒头和开水?我颇感诧异,忙端出中午的一碗剩面,这算是交往的开始。我才知道他刚从北京回来,下了车又匆匆忙忙赶去上课。为了不枉去北京一趟,除了全部工资又借钱买了大堆颜料,现在竟然搞到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他问我,听说你喜欢写作,你每天写多少字?我说,不确定,有感觉了就随便写写,没有就不写了。
他笑了,说,不思考不琢磨不实践怎么会有灵感?灵感不是坐等来的。假如我接了活儿,签了合同,必须到期交货,可我没灵感,咋办?
我一时语塞。
此后,不再轻易拿“灵感”说事儿。
之后到武汉读书,期间曾有幸跟随一位对我的价值观和人生轨迹产生深刻影响的先生(为避炒作之嫌原谅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观摩拍摄恩施的民俗纪录片,他知道我们都是一群学中文爱写作的在读学生,闲聊时不经意地说:坚持写下去,将来总会结一些文字缘的。
我默默地记住了这句话,并尽量践行。
后来在所谓文艺界待久了,常见有人顶着一顶文化人的帽子招摇过市,却很少见其大作呈现,若被人论及,他们便会很不甘心地自我解嘲说,“我只是太懒了。或“XX题材如果让我写……”果真如此吗?也许吧。
而我在窃笑之余不免感慨,“江郎才尽”其实是个诚实且有操守的好词儿。
也常会遇见些才子范儿十足,以疏懒自诩的狂徒,遂默默敬而远之。后来发现他们的理想实在太Low了,顶多只能算个酒色之徒,混些饭局,酒水,交情和美眉足矣。杀伤力更大的,则是那些将目光瞄准权贵商贾,利用各种莫名其妙,漏洞百出,乱七八糟,故弄玄虚的所谓“学问”,辅之以各种媒体和高科技手段,四处兜售“成功学”的所谓大师们,他们抓住人们焦躁恐惧,妄图制造神话传奇的心理,让许多人深信不疑奉若神灵趋之若鹜。
为何会有“劣币驱逐良币”的怪现象?许多时候用脚后跟儿想一想,正是被这种”乖僻”论调误导的结果。认真做事的被淘汰,可劲儿忽悠的被追捧,整个社会陷入了一种集体狂躁。
巴金老人说:
只有写,才会写。
如果你有写作理想,重要的是保持阅读习惯和对生活的敏感,用心琢磨写作之道,锤炼语句,每天利用零碎时间见缝插针地拿起笔或打开电脑——开干,而不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坐等灵感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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