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桥

作者: 小女巫惠惠 | 来源:发表于2016-02-04 22:29 被阅读146次

    那座桥

    那时到底上没上学,有点记不大清楚了,因为我生在学校,长在学校,从小一直随母亲住在学校,那时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常常只有母亲一个老师。

    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曾祖母好像已年逾古稀,尽管是小脚,但身板非常硬朗。据说年轻时很强势,一点儿也不像个旧式妇女,以至于后来我一直认为我成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大概是有遗传基因和家族渊源的。

    曾祖母常年跟随母亲辗转于各个学校,像个忠实的助理和随从。主要任务是看护我,并顺带做家务。有时母亲去乡里开会,还得负责看管学生。

    在她走后若干年,我在长篇纪实散文《秋去无痕》中曾追忆过她的一生以及我的童年时光。

    在我还不大会走路的时候,总是被曾祖母或母亲抱到教室,夹坐在两个小女同学之间的条凳上,记得她俩一个是梨花头,一个扎着羊角辫儿。梨花头安静,乖,羊角辫儿喜欢说话,做小动作,偷吃零食。

    我跟着她们装模作样地写字(其实是乱画),或跟着大家咿咿呀呀地念课文。我对课文内容半懂不懂,也不会写字,却也能跟着大家像小和尚念经一样倒背如流。

    有一次不知怎么搞的,我竟然尿湿了梨花头的裤子,曾祖母只好把我俩从教室提溜回去,先给我换了裤子,再把梨花头的裤子换下来洗了,现在,只能等焙在灶台上的裤子干了才能再给她换上。

    曾祖母把我俩圈进被窝,我俩在被窝叽叽咯咯地相互咯吱着,直到快放学时,她终于换上了干净的裤子。

    曾祖母大概觉得这件事不好,好像还叮嘱过她回去不要告诉家里大人,但她到底说了没有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没说,因为有一次,她偷偷和我说,你尿到我裤子上,咱俩再到被窝玩咯吱吧。

    我的小学上得很是乱七八糟,没有个顺序,我不知道后来的偏科和这段经历有没有关系,只是觉得小学课本上那些知识好像没啥逻辑,顺着学倒着学都无所谓,反正到时候该会的也就会了。

    父亲在县城附近的一个镇中学教书,那时没有双休,周一到周六都是在学校教课,周日才是我们的家庭团聚时光。

    每次回来,父亲都会带回一些稀奇的东西和好吃的,比如花布、纱巾、饼干、罐头,肉是少不了的。但并不是每周都回来,有时要等两周或三周。

    有时我们的家庭聚会地点就在父亲教书的镇上,母亲用自行车带着我,一般是周六吃过午饭后就得早早出发,大约要走三十多里路,还要经过一座吊桥,才能到达。

    后来我一直纳闷儿,在那个通讯落后的年代,他们究竟是怎样确定聚会地点的?

    记忆中最深刻的莫过于每次提心吊胆地过那座吊桥。

    吊桥很险,只用绳子胡乱拴着几根破旧的木板,下面是湍急的河水,站在桥上听,水流的响声形成巨大的噪音,人们必须提高嗓门说话,否则便有可能听不清。胆小的人不小心向下瞥一眼便觉得头晕,但不看又不行,因为那几根旧木板之间有的距离很大,得随时当心一不留神儿脚下踩空。

    两边倒是有手扶的栏杆,但边上的木板烂得更厉害,所以一般都不敢去踩,有的压根儿不敢往边上去。多数人都是乍着两只手保持平衡,像杂技演员走钢丝那样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过去。

    这座吊桥不知道是不是镇上人出行的必经之路,但一定是我们全家到镇上团聚的必经之路,因为如果有第二种选择,母亲是绝对不会带着我去走吊桥的,那实在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考验。

    桥上总是很热闹,经常有驾轻就熟的人来来回回地过来过去,多是些无所事事的青皮后生,好像他们天生就守在桥边似的。

    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并不到哪里去,只是看见俊俏姑娘在胆战心惊地过桥的时候,他们就装作自己也要过桥的样子,三下五除二地走到桥中间,故意摇晃,一桥人吓得魂飞魄散,有时竟然把有的姑娘吓得哭起来,她们蹲下来死死抓住脚下的烂木板,任凭桥身晃来荡去,再也不敢移动半步。

    所以后来,胆小的姑娘就不敢独自过桥了,只有相跟上年长的人,这时后生们就不好意思专门捣蛋了。如果姑娘碰巧是一个人的话,那就很难办,只能等陌生的长者通过时,赶紧跟着人家,但人家很利索地过去了,也不管你,你一个人在上面扭着秧歌,后生们就会齐声喊“一二一”,专门逗乐寻开心,搞得姑娘又气又恼,很是尴尬,可也没有办法。

    后来我在萧红的《生死场》里读到她写的那条臭水沟,寒来暑往淹死许多人和牲畜,但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有人认为应该修葺一下。不由得感慨,何其相似的场景!掐指一算,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仿佛一切依旧。固化在我们头脑中的铁锈没有丝毫松动和改变。

    那时我觉得那些成天守在桥边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就是“二流子”、“坏人”,我曾纳闷儿过为啥公安局不来抓住他们,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那个年代被荷尔蒙蛊惑的青年们一种粗陋的调情手段罢了。

    如果真有哪个姑娘失足落水,说不定就会有无数个青皮后生争先恐后地“扑通扑通”跳下去演绎“群英救美”的传说,或许真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也未可知。也或许会有个很二的搭档湿淋淋地爬上来大骂:“靠!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我推下去的?有种给爷站出来!”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葩团队的标配吗?看来自古如此,从来如此。

    父亲总是提前到达,守在桥的另一头接应我们。等母亲带着我到了桥这头,父亲已守着他的自行车在桥那头等候多时了。看见我们到了桥这头,他就一步一挪地过来,先把母亲的自行车推过去,再一步一挪地过来,把母亲小心翼翼地拉过去,再折回来,最后把我抱过去或架在脖子上扛过去,这时我的两只手就会本能地牢牢抓住他的衣领;要不就是先把母亲拉过去之后,再用自行车把我推过去。总之要在这座桥上来来回回折腾好久,才能把我们全都安全摆渡过去,然后我就被抱坐到父亲自行车的横梁上,再一起往镇中学走。

    走的时候,父亲再把我们摆渡到桥这头,我又被替换到了母亲的自行车上,然后再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慢慢回家。

    有一年夏天,母亲带着我好不容易到了桥这头,结果好像是遇上了发洪灾,河水泛滥把桥冲垮了,大约木板又烂掉了好几块。

    我们到的时候,看见父亲孤零零地倚着他的自行车守在桥那头,往日热闹的场景不见了,桥一下子空下来了,一个人也没有。

    他过不来,我们也过不去。哗哗作响的水声像发怒的狮子,随时把话音吞没。

    母亲支住自行车,用手做成喇叭状大喊:“我们过不去,你回哇,我也带上孩回呀。”

    我也用手做成喇叭状学母亲喊:“你回哇,我也带上孩回呀。”

    不知父亲听见了没有,只见他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我们返回去,然后母亲就用自行车推上我往回走,父亲站在桥那头,大概一直到看不见我们了,才又自己返回去。

    因为路途遥远,横梁坐得时间太长屁股疼,所以隔一会儿我就要替换到后座上,有时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有一次在后座上因为睡觉把脚绞到了链子里,血流不止,把母亲吓坏了。她用手绢把我的脚绑住之后拼命往一个卫生院赶,我的脚火烧火燎的疼,本来上坡是自己走的,现在只能坐在后座上,还得把脚翘起来。

    我从来没有一次自己亲自过桥的经历,都是在自行车上或是父亲的肩上,其实也没有觉出来究竟是怎样的害怕,只是对于那座吊桥的记忆特别深刻。

    现在想来,我的父亲母亲花很长时间去规划下一次团聚的时间地点,然后再花大半天的时间,骑着一辆老式的28自行车,也许是“飞鸽”也许是“永久”,千辛万苦带着我赶到桥边,却因为“不可抗力”,不得不取消一个无法完成的约定,无功而返。但在他们的心里,却是踏实而欢喜的。这大概就是爱情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吧。诚如木心先生在那首著名的《从前慢》中所说: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想起白娘子许仙的断桥相遇,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梁山伯祝英台的曹桥相送,这世上的爱情大约都是和桥相关的吧,要不怎么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柏拉图说:“美是难的”;帕维尔说:“上帝每时每刻都在考验我们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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