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达.芬奇是意大利著名画家、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我最早知道达.芬奇的名字，是在将近四十年前——那时刚恢复全国高考，有一年的高考作文题目叫做《画蛋有感》，说的就是达.芬奇画蛋的故事。没错儿，这是个劝学加励志的故事。在我们的中小学课本里，不乏这样的故事，有些是真实发生的，也有些是虚假演绎的。至于学习艺术这件事，首先得有天赋，努力才有意义。单纯地强调后天的努力，是很容易把人带入歧途的。
姐姐参加高考回来，便给我讲起达.芬奇画蛋的故事，激励我刻苦学习、改变命运。当年鼓励过我的，还有邓同进大哥——那时邓大哥是县上的文工团演员，到乡下演出时偶然跟我认识，就多次深入农家或到田间地头找我谈心，给我讲“青年马克思关于职业选择的考虑”，还有奥斯特洛夫斯基那钢铁般的意志……当初的我，真个是少年心事当拿云，对未来充满无限美好的憧憬。遗憾的是，后来姐姐英年早逝，邓大哥也在经历诸多人间沧桑之后，在我之前率先成为颓废中年。唉，那些陈年旧事，如今说来也只好付诸一笑。
上次跟儿子聊天，东拉西扯一番之后，我嘱他要心无旁婺、潜心科研。没想到他听后颇不以为然，说：“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将来我很可能还是要做艺术家的。”我问：“怎么个意思？”他回答说：“你大概也知道意大利画家达.芬奇吧？其实，他不但是一位大画家，同时还是天文学家、发明家和建筑师，通晓数学、物理、生理、地质、音乐、雕塑等学科，既多才多艺，又勤奋多产……看到了吧？人生虽然短暂，能做的事却很多，仅仅把自己局限在某个具体的领域，就太委屈自己，而像达.芬奇这样丰富的人生，才过得更有意义。”
我告诉儿子：“毕竟时代不同了，过去年代的奇迹是很难复制的。如今，知识和信息这样繁杂，能把某个单独的学科弄明白、相应地做些事情已经非常不易，所谓跨界是很难的——搞得不好，反倒弄巧成拙。你目前的情况，能把研究做好，然后唱个合唱、玩个相机也就差不多了。”没成想，我的这套说辞儿子并不认可，他说：“不要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人天赋异禀。况且，大家专注的方向和努力的程度不同，收获的结果也不一样。当今世界也并非你们看到和想象的那样，大多数人因为缺乏深入的思考，就会做出草率的判断，从而不知不觉地让自己的生活陷入琐碎之中，做正经事的时间和精力当然就很少了。”
儿子的话，也许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或者这么说吧，算是戳到了我的痛处——本人出身寒微，初中毕业前相当刻苦，而后通过中招考试跳出农门。从此，便开始懈怠了——我在中等师范期间，基本放弃了其它功课，做起当作家的梦。三年下来，倒是读了不少世界名著，写作可以说是无果而终。当然，那个年龄的写作，半途而废是正常的，且未必是坏事。关键是此后的上学和就业，都是迫于各种外在的因素，往往被生活的洪流裹携着前进，自己无法做出主动的选择。似乎每个阶段，该干的事情都没有干，不该干的事情却干了很多……至如今，只觉光阴虚度、半生蹉跎。
我给儿子回顾自己的人生，总结其中的经验教训，多有悔悟之意。他听过之后，也许是为了安慰我，笑着说：“首先，在同代人中你还不是混的最差的，起码当爹当得不错，即使这一点也有很多人不称职；其次，你早年有段时间生意做得不错，给后来打下了些底子。那时年轻肯干，也赶上了好时候，但也有运气成分，不可抱残守缺；第三，需要说明的是，你中师阶段严重偏科，大量阅读文学类书籍，倒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比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功课还要有用——应该说，你已经从中受益了。而且，那也是你接下来人生重要的本钱之一。”
哈哈，真神了，儿子的这番话，分析得头头是道，尤其说到最后，虽然意犹未尽，可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完全同意他的见解——记得我曾跟他谈到国内的教育，党化色彩太浓，纯属洗脑教育。他并不苟同，说道：“但凡公共教育，就会有不同程度的洗脑。别说国内，国外也不能幸免。依我看，美国的中小学教育，受所处地域、党派等诸多因素影响，也有洗脑的成分。因此，我是强调家庭教育的。在这方面，你们做的最好的不是别的，而是在我小时候，你们给我念《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伊索寓言》、《一千零一夜》等，每天晚上都是伴着这些儿童文学名著入睡。我跟许多同学谈到过这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到其它同学谁有这样的幸运。就这点而言，大家都很羡慕，并且我认为，这个对我后来的成长影响非常大。再者，虽然你声称学生时代数理化学得不好，但客观地说，你的文史知识积累还是好于一般人的，这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我小时候对中国古代文化典籍的阅读，其它国家的同学显然很难具备这一点，出来后面对美国同学，我之所以还能够胜出，或许这是比较关键的因素，包括围棋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会影响到我个人的意志品质——就这点而言，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当今某些国人，说到中国的传统文化，稍微听到些溢美之词，就会感到不悦。而事实上，一个思维和心态正常的人，对自己成长的文化根基，多少都会有些自信心和自豪感吧？儿子讲到过，有段时间跟一位委内瑞拉青年网上聊天，他问对方，觉得自己国家最能拿得出手的是什么？对方想了半天，没有说世界储量第一的石油，而说是自己国家的文化——儿子说：“听对方这么讲，我都不好意思再吹中华所谓五千年文明史了，怕伤了和气。不过，告诉你一点，如果国内再有人问孩子适不适合出国上学，你就让他看一下，自己孩子的传统文化根基如何？要是很好的话，出来就没问题。像我虽说往上溯两代是农民，但我宁肯相信自己的根儿是扎在老庄那里的……”
时下活跃着不少热衷于穿棉麻布衫的“国学妈妈”们，我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她们每月花钱带孩子去念《三字经》、《弟子归》之类的文化糟粕，属于脑子进水的行径。而我自己，虽说偶尔也穿棉麻，却很是忌讳别人把我跟国学扯上。况且，我也不认为当下有什么真正的国学。本人只是早年会背那么几十篇古文、有事没事的喜欢买些旧书……这样就会使家庭多少有些古典气息，浸润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孩子受到影响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儿子打小喜欢先秦诸子和唐宋诗词，《古文观止》也能背诵若干篇章，还会写一点文言辞章，围棋也下得可以……我想，这些对他的意志品质和人格养成都是大有裨益的。
从前写到过，儿子打小喜欢音乐，高中时又爱上摄影，但是做为父亲，我对美术的热情更高些，也就对儿子一直与美术无缘感到遗憾。后来，他在大三的暑期，忙于准备GRE考试之余，为调节情绪、缓解压力，突发奇想，买来些简单的画具，有模有样地画起素描。从发过来的几幅静物和人体看，并不缺乏美术天赋，此事当时令我颇感欣慰……这次，聊到达.芬奇，儿子兴致勃勃，更令我欣喜不已。毕竟他在本科阶段修过艺术史课程，西方美术的来龙去脉，他大致能够说得清楚，对自己感兴趣的画家，也能发表些见解——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对中国宋元时期的绘画也赞赏有加，并能说出王希孟、范宽、李成、郭熙、黄公望、赵孟頫等画家的名字及其作品，这是件令我更加欣慰的事情。最后还表示，将来定要抽出时间好好地学习油画，当个既会唱歌又会画画的科学家。
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两年多前的夏天，正是儿子功课紧张的阶段，有天早晨醒来，看到他发短信问：“你知不知道一本小说叫《追忆似水年华》？作者是法国人。”然后，接着一条说：“给你推荐一个美术大师：爱德华.霍普，有时间关注一下他的作品。”起床后，我先是查阅了这位画家的简介：爱德华·霍普（1882——1967）是一位美国绘画大师，以描绘寂寥的美国当代生活风景闻名。 属于都会写实画风的推广者，他的门生日后几乎都成为了美国重要画家，并被评论家称为“垃圾桶画派”——我喜欢有风格、有思想的画家，我也很高兴儿子能够关注并向我推荐这样的画家。
跟儿子简单交流过画家的情况之后，又说到名著《追忆似水年华》，我给他扯了一番小说在当今的方法论价值及其对现代生活的意义，并鼓励他抽空读些小说——儿子说：“有时间再去读文学吧，先把经济搞下来。有钱了什么都好说，对于我这种人，钱是多多益善。”听到这儿，我打趣道：“不会吧，啥时候变的这么世俗？”儿子接过话说：“那我们聊点不世俗的，探讨一下所谓终极问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是个老问题，到目前为止，好像没什么标准答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就反问道：“你说呢？”他回答道：“就是艺术。据说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里连篇累牍地叙述，就是想阐释这一点。”说实话，我没有完整地读过此书，不知道作者有没有真的在表达这种观点。但我相信，儿子的话是对的。读者，您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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