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À la claire fontaine,
M’en allant promener,
J’ai trouvé l’eau si belle
Que je m’y suis baigné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Jamais je ne t’oublierais
圣劳伦斯河畔，一名少女席地而坐，饶是搓洗着手里的衣服，也不忘对着眼前那清澈的河水，高声吟唱着，母亲儿时教给她的那首民歌。只是，她不知道，这首歌，她还能唱多久....
1763年，英国获得七年战役的胜利，便夺得了圣劳伦斯流域一带的原法属领土。再加上流域以南的英属十三殖民地。英国可谓是北美洲的霸主了。
忽然，歌声听了，只听圣劳伦斯河畔一丝叹息，那金发碧眼的姑娘长叹一声心里却是难掩的惆怅。
如今英国为了绝对威严，强制性推崇新教信仰，打着同化法语文化者的算盘，还颁布了诸多压迫性的经济政策，她们早已是苦不堪言..
算来，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去教堂礼拜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了。从前习以为常的礼拜也变成了一件偷偷摸摸的事。
“主，您是否会饶恕这样的罪孽?”
她捧着洗好了的衣服往家里走，核算着等下要做的菜。可家里也已经没什么粮食了。常年的战火，将这片土地摧残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结束了战争，却还易了主。他们只在乎自己的霸位，今年的收成谁会在乎。罢了，父亲今天打猎去了，期待他能带些吃的回来吧....
她往回走着，没有留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神色有些游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傍晚时分，父亲一脸喜色地回了家。看这神情便知，他定是有了不小的收获。只是，父亲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两人是在打猎时遇上的，因为捕到了同一只猎物，便结伴回来分食了。父亲转过头介绍道：“查尔斯，这是我的女儿玛格丽特。”
查尔斯闻声看去，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金色的长发被挽在脑后，姣好的面容，细腻的皮肤，碧蓝的眼睛让人感到深不见底。查尔斯惊喜地发现，她正是下午在圣劳伦斯河岸遇到的姑娘。他冲她打了招呼。便与这对父女聊了起来。
查尔斯的法语带着英文口音，他的父亲生长在十三殖民地之一的马萨楚塞湾，母亲成长在圣劳伦斯河边，后来去了马萨楚塞湾，遇见了父亲，一家人也定居在那里。母亲去世后，他遍想回到母亲的故乡看看。虽然那里也笼罩着被英国控制的气息。这或许是这片美丽的地方，变得不再美丽的原因吧。
查尔斯寄住在玛格丽特家几天，便又回去了。这几天，家里总是多了几分欢声笑语。只是，临行时，他走得急，也没交待什么时候会再相见。他没说，父女俩也没问。可玛格丽特，却记得，他承诺过，归来时，便在圣劳伦斯河畔相见。
二：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玛格丽特照常洗衣服回家。她洗衣服的时候有些失神，她知道自己又想起了查尔斯。那么久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来过。她都已经不确定那个承诺还做不做数了。在愣神之中，她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曾经的天主教堂前。她缓过神来，刚要转道回家，却不禁驻足了脚步。或是说，她被惊吓得无法动弹。因为，她看到了教堂上前摆着的那个头颅。头颅上的双眼瞪得硕大，上面布满了惊惧。玛格丽特当然认得这张面孔，那是她儿时的玩伴，她们也曾，一起嬉闹，一起洗衣，也曾相约好一起做礼拜。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通红，手指握得没有一丝缝隙，眼角却没有一滴泪。玛格丽特内心里的起初的种种不满与哀怨彻底爆发成了一种强烈的恨意。这强烈的恨意就好似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唤着：“这难道还不够吗？还要放任下去吗？你真的不做些什么吗？”或许，她真的该做些什么了。他们新法国人该做些什么了…… 虽然，现在好像不能那么称呼了。她的眼神满是恨意地扫向了那头颅旁边的代价二字。
你们的代价会到来的。
那一天，天主教徒不再会是罪人。
事实证明，她的玩伴并非个例，村落里接连几个人都因为拒绝放弃天主教信仰转信新教信仰而被处死。是啊，在这里，他们不得不学习遵守新教教规，就好像学习英语一样。她并无反常地接受着这一切。她知道，此事不该操之过急。她在暗中观察着摸索着，那些和她一样，充满恨意，想要挣扎的人，一起完成结束这可怕的噩梦，守住自己的文化和信仰。
可她难免会仿徨，无助。这些时候，她往往会在圣劳伦斯河边走一走，想一想她思念的那个人。可这一次，她不只是想一想而已。原来，她等的人，也守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她。
查尔斯终究还是没忍住，一见面便伸手将她还住。终究是脱口而出：“我真的很想你！”玛格丽特将头倚在他肩上，不愿挪开，才慢慢答道：“我也是。”她思念，她怨，却终究化成了爱和依恋。久别重逢的感动和喜悦在心中蔓延，两人皆是。
后来啊，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诉了真情，使两个在仇恨的绝望和迷茫中的人，眼里有了光，心里也有了希望。他们相拥着，缠绵着，依赖着，一瞬却仿佛地老天荒。
哪怕，他们二人心里都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还有腥风血雨，雨雪风霜。
三：
他们都有捍卫民族捍卫信仰的使命，他们知道。只是哪怕刀山火海，他们也不再是孤身一人闯。重逢之后的查尔斯，变得稳重了许多。他常常会，很深情地凝望着玛格丽特的背影，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他要珍惜这本就不多的时光，好好陪伴着那个女孩，见证着她，完成反抗, 守护她自己的语言，文化，与信仰。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复仇计划也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玛格丽特和查尔斯二人也不再只是待在圣劳伦斯河畔的小村落里了。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组织，拥有了越来越多的盟友。每个人都在自我进化着，组织也在日益壮大着，也在密谋着，只待着那千钧一发之时，给出那致命一击，一击即溃。
他们要惩罚在这片领土上，使用强权的施暴者，用一己之力，让更多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捍卫着的文化和信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际，一封来信打破了两人的蓄势待发，查尔斯收到了一封密函。他紧捏着那薄薄的信纸，默念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眉毛拧得愈发的紧。玛格丽特望着查尔斯这般模样，她知道，他又要离开了。是的，他要继续完成他的使命。
临别前，他轻吻着她的眉眼，悄声说：“不要等我，让我来找你便好，待一切结束之后，在这里，美丽的圣劳伦斯河畔，与你一起，陪着你，伴着你，一切安好。”
“主啊，愿我们一切安好，愿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相遇。”
四：
查尔斯踏上了回程的路，不，那是去程的路。他的前方是九死一生的艰难，却也是他的使命。而她的后方才是他真正的归宿，因为，有他最爱的姑娘。
还记得，查尔斯第一次来到了圣劳伦斯河畔，是1770年。他顺着河流，漫步着，忽闻一阵熟悉的歌声。年幼时，母亲也曾带着他，一边洗衣，一边轻声哼唱着这首歌谣。只可惜，以后母亲再也不会唱了。他寻着歌声，一路走着。
清澈的河水旁是略显苍老的枯草，是啊，战争和压迫也使这片本该美丽的土地不似曾经般美好。不过，他的视线被一个席地而坐的女子吸引了。那女子金发碧眼，穿着一身朴素而略显破旧却厚重衣裙。她搓着衣物，面带愁容，嘴里吟唱着那首歌谣，正是，他寻的那首歌谣。
他凝视着这女子，凝视着她面上的愁色，想起了，英国颁布的新政，忆起了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暴行，心里感叹：“这女子又能继续唱多久呢？又有多少人能继续唱着这首歌呢？”
恍惚间，只见那女子起了身，拿起洗完了衣物，转身离去了。他目送着她，过了许久，才忽地想起，自己还要捕猎今日的晚餐，便往林子里走去了。
觅食中，他遇上了一个有趣的长者，两人捕到了同一只猎物。而，那人居然是河边唱歌的那个姑娘的父亲。他原本想在这里多留几日。却不曾想，就在三天前，就在国王街，那些英国士兵竟真的向手无寸铁的居民开了枪……
他早已是满腔怒火，他知道，此刻，组织需要他。自己是时候回去了。他需要回去与同胞们站在一起，向英政府做出最有力的反抗。
五：
所幸，他们终究是成功了。为受害者送葬那天，原本1.7万人的波士顿成竟聚集了5万多个殖民地居民。可算是把英国军队逼出了这座城。
或许是被吓怕了吧，那年四月，英政府便取消了除茶税外的所有赋税和关税。
这是个好消息，只是，战斗还在继续。他们要抵达的是冲向自由的终点。没有人本就该做他人的奴隶，更不该受任何人所控，所欺。是的，他们是自由之子，他们为自由而战。
此后，他们一起筹谋着一个严密而复杂的重大计划。这将是他们争取自由的最好机会，可也是一条走在刀尖上的路，每一步都带着血迹，丝毫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每一个十三殖民地居民的万劫不复……
这一切，查尔斯心知肚明，却坚定不移，绝不认输。可他一样没有忘记，那个在圣劳伦斯河畔等他的玛格丽特。他算着，离行动还有些日子。便回到那个小村庄，陪着他心爱的姑娘。哪怕这注定是一次简短的相遇，哪怕每一天都是倒计时，他也要再见那姑娘一面，看她是否安好，告诉她自己的爱，让她别等他。于是，他去了，做了一切他想做的事，说了他想说的话，体会到了短暂的安稳和幸福。
可惜，查尔斯的幸福倒计时因为一则霸王条款的颁布，在1773年11月提前宣告了结束。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向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当乔装成了印第安人的他，站在了那艘堆满了茶叶的商船上时，他知道，一出好戏即将上演，那是自由的序曲。行动吧，就是现在。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刻。而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销毁船上的一切。
望着堆积得越来越多的空箱子，查尔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的内心没来由的一阵舒畅。 于是，他继续将一箱箱茶叶倒入港口，倒得更快，更卖力了。半晌，他将最后一个空箱子丢在甲板上，一个箭步便下了船。他轻吹了声口哨，感叹道：“这序曲谱得还真是漂亮。”
一口气损失了那么多茶叶，英国政府自然十分愤怒。他们辨别出了乔装成印第安人的茶党，一气之下，颁布了更加强权的法案，还立刻重新派遣军队在殖民地里安营扎寨。
查尔斯一族又怎会认输？他们在暗中蓄力，等待光明的降临。
凌晨五点钟，一声枪响宣告了战争的开始。这是伟大的民族与自由之战，刻不容缓，一触即发。
六：
而此刻，在圣劳伦斯河畔，玛格丽特的抗争却早已宣告了结束。查尔斯离开后，依旧有越来越多的天主教维护者加入了玛格丽特的联盟。他们一行人发动了起义，烧毁了一座座还未竣工的新教教堂。去往部署在各个村落的军营，一把火烧了里面住着的一个个曾对他们施展暴行的人。玛格丽特凝望着燃烧着熊熊烈火，将要把曾经的一个个暴徒烧成灰烬。她忽地想起了，那一年，在教堂门口看到的，那个熟悉的头颅。“但愿，此后，你可以安心了。”感叹过后，也不知为何，玛格丽特的眼底竟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反而映射着几分迷茫和悲伤。火的烟熏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她叹了口气。她仿佛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与那些她痛恨着施暴者们，又有什么不同？她忽地开始思考，一路走来，自己的每一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主，你可千万要饶恕我犯下的罪孽。”
英政府终于被这些起义者闹怕了，他们宣布了新的法案，废除了强制说法语者学习和使用英语的政策。也承诺了不再强制推广新教。
从此，说法语，信奉天主教，再也不是罪孽。
玛格丽特一党，终究是胜利了。他们踩着战友和敌人的鲜血，守护住了自己的语言文化，捍卫住了自己的宗教信仰。
大家都兴奋地庆祝着，享受着这喜大普奔的时刻。唯独玛格丽特面露忧思地望着南面。那是十三殖民地的方向。此刻她的心上人在那里经历着血雨腥风。“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你的呢？”她低喃着问出了这句话，尽管她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能活着回答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可她依旧日日期盼着，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 在圣劳伦斯河畔，她的那个心上人，完成了使命，对她悄声说：“嗨，我回来找你了，玛格丽特。”
七：
只是，这场独立与自由之战要比预想中的漫长太多。一打，就是八年。战争结束那一刻，双眼通红，劳累过度的查尔斯在胜利的欢呼之后便倒下了。即便是一觉醒来，也无暇与战友们继续狂欢。他争分夺秒一般地跳上了马，往圣劳伦斯河畔的方向，扬长而去。
他在马上飞驰着， 脑海里都是玛格丽特的脸，只盼着，能快点见到她，快一点，再快一点。“玛格丽特，你还安好吗？你还会等着我吗？”他不知道玛格丽特会不会等着自己，毕竟，他一走就是八年，生死未卜。这没有尽头的等待，是如此的煎熬而漫长。她该如何等他呢？罢了，即便是他的玛格丽特不等他了，又有什么关系。她只要安好就够了，她若好好活着，他便默默祝福，别无他求。
只是查尔斯还是无可避免地贪恋着他爱人的温暖。这一路上，他脑海里装满了两人即将重逢的场景。他会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拥抱住那个徘徊在他的脑海和心海之间的女孩。
他好想抱着他，紧紧地抱着她。相拥之后，可以凝望着她，悄声地说：“ 嗨，我回来找你了，玛格丽特。我真的，很想你。”
一路的辛苦奔波终归是没白费。他可算是，提前了整整一天，便到达了，二人当初约定的那个地方，熟悉的圣劳伦斯河畔。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
他下了马，在河边，静静踱着步。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竟有些沉浸于其中了。忽地，他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那熟悉的声音，吟唱着记忆里的那首歌谣……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Jamais je ne t’oublierais
吾思君已久，何能相忘
……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