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頔谥号之争
于頔,曾为宰相,唐顺宗贞元七年出为湖州刺史,有政声。十年改苏州刺史,有政绩,然益横暴。十二年入为大理卿,十三年拜陕虢观察使。十四年移镇山南东道,凌上威下,骄横不法。然善待士人,以市声名,苻载隐庐山,乞百万钱买山,頔遂与之,仍加纸墨衣服等;韩愈亦曾奉书求其援引。
宪宗即位,不无威肃,頔稍戒惧。请以子尚公主,宪宗许之。元和三年入觐,九月拜相。八年,坐子敏杀人及其它不法事,贬恩王傅,九月改太子宾客,十年为户部尚书。元和十三年致仕,八月卒,谥厉。
杀戮无辜曰厉,是个下下谥,大恶谥。唐宪宗特敕改谥于頔为思,不果,又重新改为厉。《唐会要》卷八十《谥法下》记载了关于于頔谥号的争论。
以厉字谥于頔,出自于太常博士王彦威的建议。其议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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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頔刚毅特立,博游文艺,蕴开物成务之志,为从横倜傥之才。刺湖州,复南朝旧陂,以溉人田,由是舄卤生稻粱,岁时大化。得丁壮之无籍者,取什一代贫人租入,故轻重以济。江南卑湿,送终者无悬窆封树之制,高不可隐,深则及泉,土纔周棺,水至露胔。頔悉命以官地收葬,当时称之。为苏州,则缮完堤防,疏凿畎浍,列树以表道,决水以溉田。其为襄阳,当吴少诚弄兵,王师有征,军不乏见粮,师未尝退北。克吴房朗山,生得贼将,遽以兵柄授之,推诚于人,有古将略。
然惜其不得善终。如始奉初以还,跋扈立名,满盈不戒。则有司拟议之际,安可不善善而恶恶哉。元洪刺郡,以官事被谪,中贵人衔命部领,便道之徙所,路出于汉,頔遽命武士持刃捕捽。洪既就执,王人徒归。又不奉诏出师,而西抵于邓,军声甚雄,人听日骇。夫师出以律,其出不命,时人不能识其指归。王者功成而作乐,诸侯则否。頔之反旅于蔡也,作文武顺圣乐。贞元御宇,务求宠绥。有司请编,优诏莫逆。事出一时之泽,乐作诸侯之庭,良可惜哉。然则如頔者,是知乐之可作,而不知礼之不可作者也。
迹其驭众为政之术,盖初以利兴害去为己任,令行禁止,其源出于法家者流,文深意苛,有犯无赦,至有屋诛同命之惨然,未尝别白其罪,以云显戮,人到于今而冤之。洎乎天恩下浃,元侯入觐,朝廷申婚姻之好,复以宰相待之,则又干罪贬官,而连起国狱。缙绅之论,寖益非之。
谨按谥法,杀戮不辜曰厉,愎狠遂过曰厉,请谥为厉。或曰,太保由文学政事而扬历中外,卒当登坛补衮之寄,推于事任,亦谓难能,则易其名者,宜兼举美恶二字,以正褒贬。今特谥为厉,或有未安,愚以为不然。夫类能而授,圣王之劝勉;议谥贵当,有司之职分;礼经言谥,盖节以一惠。至于论撰之际,要当美恶咸在,细大无遗,议乎易名,则以优迹,春秋之义也。况援其功不足以补过,絜其美不足以掩瑕。其驭下也,任威少恩;其事上也,失忠与敬。谥之为厉,不亦宜乎。”
王彦威承认于頔有一定的政绩和德行,有其难能可贵之处。然善始而不能善终,“援其功不足以补过,絜其美不足以掩瑕。其驭下也,任威少恩;其事上也,失忠与敬。”所以应谥为厉。王彦威在此提出了一个议谥原则:“论撰之际,要当美恶咸在,细大无遗,议乎易名,则以优迹,春秋之义也。”写行状的时候,应该“美恶咸在,细大无遗”,把死者善恶行为都罗列出来;定谥号的时候,则要抓住重点,选择死者的主要方面和关键特点。
唐宪宗没有听从王彦威的意见,赐谥为思。
然赐谥敕被尚书丞张正甫封了起来,不予下达。到了明年,张正甫改为同州刺史,唐宪宗的赐谥敕被交给中书门下处理。宰相命令都省收管,竟不施行。也就是说,唐宪宗赐谥于頔为思的敕令,始终未能下达。这时,太常博士王彦威又上表云:
“臣闻古之圣王立谥法之意,所以彰善恶,垂劝戒,使一字之褒,宠逾绂冕之锡;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刑。此邦家之礼典,而陛下劝惩之大柄也。伏以故太子宾客致仕于頔,顷拥节麾,恣行暴虐,人神所怒,法令不容,擅举全师,僭作王乐,侵辱中使,擅止制囚,杀戮不辜,诛求无度,故臣定谥为厉。今陛下不忍,改赐为思,诚出圣慈,实害圣政。
伏以陛下自临宸极,懋建大中,闻善若惊,从谏不倦,况当统天立极之始,所谓执法慎名之时,一垂恩光,尽望僥幸。且如頔之不法不道而陛下不忍焉,臣恐将来不逞之徒不法不道,必有如頔者众矣。比其谥也,则又引頔为例,则陛下何以处之。是恩发于前而弊生于后矣。又,臣比见长藩镇、服大僚者,率多骄淫不道,诛求自封,货足以藩身,威足以钳口,而法吏顾望自处,或不能纠虔天刑。生前网已漏鲸,殁未戮而就木。若以李吉甫近尝赐谥引之,则吉甫之相也,岂犯上杀人乎?以頔况之,恐非伦此。如或以頔尝入钱助国,改过来觐,两使藩国,可以赎论,夫伤财而害人,剥下以奉上,进家财以求幸,尤不可长其渐焉。
自两河宿兵,垂七十年,王师譓征,疮痍不绝。其后张茂昭以易定来,程权以沧景来,故国家高爵以劝戎臣,申恩以徯来者。而襄阳名镇也,于頔文吏也,居肘腋之下,有崛强之名。赐之姻亲,始修觐礼,岂可持此况彼,而以朝觐为功乎。若然者,则頔虽有游夏文学,龚黄政令,班超之绝漠匪躬,卜式之持钱助国,终恐不足以弥缝恶迹,降减罪名。伏惟陛下以至圣至明之姿,用无偏无陂之道,恩由义断,政以礼成。使褒贬道存,僥幸路绝,则天下幸甚。”
王彦威这份表中除了进一步阐述于頔罪恶大于功勋的问题,更阐明了古代圣王建立谥法的宗旨和谥法的重要性严肃性:“所以彰善恶,垂劝戒,使一字之褒,宠逾绂冕之锡;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刑。”指出唐宪宗为于頔改谥之举的危害性:“诚出圣慈,实害圣政”,会导致褒贬之道不存,僥幸之路不绝,后患无穷;希望唐宪宗“恩由义断,政以礼成。”
右补阙高頔上疏支持王彦威。其疏曰:
“夫谥者,所以惩恶劝善,激浊扬清,使忠臣义士知劝,乱臣贼子畏罪。忠臣义士虽受屈生前,死获美名;乱臣贼子虽窃位于当时,殁加恶谥者,所以惩暴戾,垂沮劝。孔子修春秋乱臣贼子惧,盖为此也。垂范如此,尚不能救,况又堕其典法乎。
又,臣风闻此事,是徐泗节度使李訴奏请。李訴勋臣节将,陛下宠其勋劳,赐其爵禄车服第宅则可,若乱朝廷典法,将何以沮劝。仲尼曰:唯名与器,不以假人。名器君之所司也,若以假人,是与之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矣。
于頔顷镇襄汉,杀戮不辜,恣行凶暴,移军襄邓,迫胁朝廷,擅留逐臣,邀遮天使。当先帝嗣位之始,贵安反侧,以靖四方,幸免鈇钺之诛,得全腰领而毙,诚宜谥为缪厉,以沮凶邪。岂可曲加美名,以惠奸恶,如此则是于頔生为奸臣,死获美谥。窃恐天下有识之士,以为圣朝无人,有此倒置。伏请速追前谥,却依太常谥为厉,使典法无亏,国章不紊。”
高頔之疏,直言大义,堂堂正正。最后,于頔的正式谥号依然是厉。20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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