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烦恼

昨天我和一个朋友下了班在寒风中轧马路，就按照绿灯的方向来决定走路的方向。然后她就告诉我她有一个朋友，在一个挺好的精算公司上班，已经做到可以带team的位置了，也很受老板赏识。但是那个朋友最近很不开心，因为她手底下的人做事情很慢，她等得很着急；如果她一个人做，可以花稍微多一点的时间做完，也很快，但是后果就是她会很累。分给下面的人去做，他们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做出来。所以这位朋友很郁闷，很烦恼，想要辞职。

哇塞。好高级的烦恼。她都已经是一个资深的、很有能力的工作者了。不过我觉得多年来左走右转有一个好处，就是还挺尊重、甚至有的时候可以感同身受，别人的烦恼的。这也和自己的阅历有关。比如说我很小的时候非常不能理解那些上了北大清华还会郁闷的人；我觉得他们已经是人中精华了为什么还要不开心。后来我上了北大，一开始天天自惭形秽地活着，对于那些人真是感同身受。我还有了一个特别好的但是有抑郁症的朋友，居然开始为了她变成了抑郁症小专家，一看到任何讲抑郁症的文章我都要看，去学习，否则我就没有办法和她交流，而她除了我就基本上没有很好的大学朋友了。还比如说我以前特别不能理解那些失恋了就哭天喊地好像人生终结了的人，但是后来我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之后我那像桥墩子一样粗的神经顿时变成米线，经常莫名其妙地因为人家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弯弯折折，然后做傻事、说傻话。最后还比如说我以前不能够感受那些工作轻松也很赚钱的人为什么会不开心，但是当我自己工作之后才发现自己花时间为组织做事情有一个说法是多么的重要。我不想做无用功，我也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噻。这就好像是，小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想要坐飞机，后来长大了坐飞机坐到吐。后者是一个高级烦恼。所以我从以前的见到别人就羡慕，变成了现在谁也不羡慕，因为我知道人就算再怎么努力，再到了一个高度，也还是有自己那一个层次的烦恼的。

陈奕迅唱了一首歌，里头有一句歌词，就是“只有烦恼才可以解决烦恼”。这句话其实说的挺对。刚入职的时候和我的partner mentor吃饭，我说我的烦恼是我一直在外面飘来荡去，结果我的同学们都结婚生子了；他说，trust me，having children is not the best thing in the world。原来他的三个孩子当中，有两个都热爱体育，但是还没有到职业级别，然后这两个男孩子学习成绩不好，partner每天都在忧愁他们去哪里上高中。partner因为工作忙，和孩子的交流少，在家里面和三个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知道说话从何说起。我对于partner，一直非常仰视。因为从面试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很关照我，一直在以非常好的状态在公司里面工作。可是那个瞬间我突然间觉得他好脆弱。去年的时候和另外一个partner还有他老婆一起吃饭，他老婆生了宝宝之后就在家里面坐家庭主妇。她问我，你从哪里毕业的？我说，我本科从Peking University毕业的。我看她迷茫的样子，非常欠揍地问了一句，Do you know that university?她摇了摇头。听完我们全程对话的partner突然插入，说darling, you know Peking, right?老婆点点头。partner又说，yes, that's the university of Peking。我那个时候心想partner你其实可以给你的漂亮又blonde的老婆留一点点的面子的。然后我就和她老婆聊天，她老婆告诉我，她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不像她，能够有自己的事业，能够不在家里面照看孩子。我听着好心酸。女性有的时候就是要面对这样的两难选择；选择了事业的女性可能很难维持家庭和孩子的完好；选择了家庭的女性又看着外面事业成功的女性羡慕嫉妒。以前我们在women和ambition的课上，一起看过了Ginsburg，Sandberg还有McKinnon的人生。教授问了一句：Why are they all punished by the society? 我听了心里面好震撼。三个可以说是改变了美国女权状况的优秀女人，被这个社会心灵放逐，exile on one's own land。原来选择死皮赖脸的坚持对于女生来说，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啊。可是就算我们在烦恼，我还经常被别人羡慕。不过这也很正常；随着自己越来越好，低级烦恼变得高级就是必经之路了。

可是到底是低级烦恼好，还是高级烦恼好呢？我一直都是中间派，经常说一些“各有各的好”的这种没用的话。可是这个时候，我却觉得，还是高级烦恼好。如果在做一个开开心心的瞎子，和做一个看过人世间苦难的明眼人两者之间选择，我是要选择后者的。因为看的多，经历的多，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心胸不那么狭窄、对别人不那么苛责、为别人的进步而感受到快乐的人。但是选择当后者，又就经常要变得很怅惘，很踟躇，很犹豫，很无可奈何。有的时候都不知道，哎呀我该怎么办才好。可是岁月静好当然很好，为柴米油盐发愁也没有什么，但是对于不完美的人世保持愤怒却是努力活着的意义。如果再加上空有一身才华和抱负，却对于这愤怒无能为力，哇塞，一个韦伯式的苏东坡就又要这样诞生了。哪怕写一写“老夫尤发少年狂”，写一写“塞上长城空自许”，写一写“我今天真的好失望”，这也是要比，住在自己的漂亮宅子里面打扮地花枝招展然后鄙视外面扫地的老婆婆，要来的强噻。

来吧来吧高级烦恼都冲着我来吧！

如花2016.11.5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