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困境

语焉不详的电影简介曾一度让我误以为《超脱》这部电影会类似《放牛班的春天》般的轻松与写意，然而一旦随着电影大幕的缓缓拉开，我发现电影却远远背离我的初衷，它给我的感觉却是如此地难以言语——沉重、压抑、忧郁、哀伤、灰色……

“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但是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电影以加缪的话作为开场白，一出场就奠定了这部电影的基调，这样的话是深刻而饱含哲理的。灵魂远离自我，自我存在于世界，这便是孤独与困境的二重奏。本该是第一人称讲述的故事，电影却使用纪实手法“给人一种我距离自我是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又如此真实的错乱感”。主人公亨利的特写在幽暗的室内面向镜头陈述，介于旁白和独白之间的呓语讲述了一个孤独自我深陷困境一直在挣扎超脱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就是电影开场白的注脚。

亨利的脸上写满了忧伤，忧郁的眼神给予了观众不尽的震撼，这是极具杀伤力的眼神。他的童年是不幸的，7岁那年母亲就自杀了，而他却得跟外公相依为命，而残酷的现实却是外公与他母亲却隐约存在着乱伦的关系。他是孤独的，他向来独来独往，甚至不愿意在一个学校里担任老师超过一个学期。他辗转于各大中学间，故事正是发生于他担任一濒临倒闭的社区高中期间。里面的学生叛逆忤逆，老师则备受煎熬，亨利第一堂课就受到了严重的挑衅，然而他却是四两拨千斤之力将之轻松化解。原以为故事就是顺着他的神奇而彻底改变这一群学生，原以为他会是这群学生的救世主。故事的结局却残忍地告诉我们，他不是，他也是等待救赎的人，他也深陷于困境中无法自拔。这班学生中与他关系最深却饱受同学欺凌的胖姑娘的Meredith，最后还是绝望地选择了自杀以超脱无法摆脱的困境。面对为肥胖症困扰而封闭心灵的Meredith，他所做的就是安静地倾听和微笑。Meredith把之当做自己的知心人，愿意把心事说与他听。然而亨利一方面想要帮助她，然而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她痛哭涕零的时候甚至不愿意给他一个完全的拥抱。“一个没有脸的他站在一个空荡荡的教室了”，这便是Meredith对他的感觉。这幅作品也是他看到Meredith的唯一作品，他并没有试图深入去了解她，他没有完全拥抱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临死前给自己设计的死亡图案。那幅巨大的图案就在她卖烤蛋糕的后面，也许她期望着被他的发现而最终改变初衷呢！然而，他只是认真地跟他道别，还送了她笔记本予以纪念。一向把之引以为知己的她如何能忍受，这一举动也促使其义无反顾地蹈向绝路。电影还是给了那副图案一个残酷的特写，这是否是在对亨利无声的讽刺呢！“我不该在这里，我的灵魂不在这里。你可以看见我，但我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这是亨利在Meredith自杀后在教室里对美女教师萨沙说的话，我却愿意把它当做亨利忏悔的呓语。“我们失败了。失败的意义就在于我们让所有人都感到失望，包括我们自己”，也许亨利觉得他是让Meredith失望了，他自然也对自己失望透顶，感觉到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孤独感和无力感或许正不绝袭来。

无独有偶，影片中还有一个堕落的雏妓Erica让他无法超脱。一个偶然的夜晚，从养老院归来的亨利在公交车上黯然神伤、泪流满面，刚刚被老嫖客凌辱的Erica看到后，不由自主地尾随他下车，然后厚颜无耻地向他销售自己，感觉有点被纠缠更兼气急败坏将其置之不理，然而却不自觉地述说着“他只是一个老师”。这句话显然在为下次收留Erica埋下了伏笔。毕竟，堕落的孩子在老师眼中与他顽劣的学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果然，再次见到Erica，他当真带她回家，给她吃饭、为她擦药、让她洗热水澡……亨利有着悲天悯人的情结，他尊重女性、尊重生命，甚至尊重一个猫。他试图帮助Erica，然而看到她再次在家卖春时，并没有骂她，更没有打她，他只是生气地叫他换床单，警告她下次别弄脏他的家，如此而已。他明确告知Erica，他们俩人没有任何关系，她不须对他保证什么，他也不须对她负责什么。所以他能在她感觉最幸福的时候请收容所的人把她带走。可当声嘶力竭的Erica被带走后他却忍不住黯然泪下，他对她当真是没有半点情感吗？还记得他们去医院检查后买礼物互赠的欢乐场景吗？那时他们是何等的高兴，他记起的正是他童年难得的快乐时光，时而在母亲面前躲闪做鬼脸，时而跟母亲堆雪人玩雪球。而他又心甘情愿地接受Erica为他戴上她送他的戒指。自从戴上中指后似乎他没没摘下来过，戒指戴中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承诺、忠诚，意味着热恋当中。这不是在无意间默认二人的关系了吗？

笔记本是影片中的一条暗索，亨利一共送出了3本笔记本，一本给外公，期望他能记下些什么，毕竟二人暧昧的关系很难让外公对他说什么，但他又一厢情愿地希望外公能如实地回忆记载一些往事；还有一本送给了Erica，Erica在被送到收容所后，还当真认真写起东西来；最后一本送给了Meredith，然而这本笔记本却成了她的殉葬品。亨利本身有着写日记的习惯，毕竟他饱含孤独与深陷困境当中，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宣泄的出口。这经验也成为了他对学生教授的第一条，第一堂课就是给他们一个命题作文，给他们一张纸写点东西。他安慰Meredith时，也语重心长地告诫她可以把心事写出来。然而，当Meredith向他哭诉时，他却只能安慰“每个人都会跟你一样产生悲伤，但这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悲伤和无力的话语。真的“会好起来”吗？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原以为影片会在亨利与Erica沐浴在阳光下的拥抱结束，以为这样的拥抱会给亨利一定的超脱，以为这样的亮色会黯淡全剧的悲伤。然而，我又一次错了，编剧与导演再一次以独具匠心的艺术手段深深地刺激我的神经，长长的走廊、空空的教室多次特写于屏幕前。“我穿过走廊，走到教室，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曾经感受到施加在你身上的某种重压”，亨利坦诚地引导学生举起了手，然后用爱伦.坡100年前的描写表述他们的感觉——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瞑寂的某个长日里，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穿过这片阴沉的，异域般的乡间土地……昔日井然有序的校长办公室与教室似乎一瞬间轰然倒塌，刚才还在学生面前朗诵爱伦.坡小说的亨利恍然间置身于一片荒芜、一片废墟、一片狼藉、一片绝境当中——教室里桌椅东倒西歪，书本纸张在悲风中瑟瑟发抖，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充满了落叶，此时正混淆在纸张中不可分别。故事的结局或许表述的是无尽的虚无，无尽的失败，无尽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