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酒馆

没出来混世界以前，我喜欢泡酒馆

当时纱厂周围开有好几家饭馆，白天熙熙攘攘，夜晚灯火通明。纱厂当时人多，在岗工人有四五千号人。喝酒得有钱，我们家钱的管理体制是，不一个人掌控，民主。两个人发了工资，往抽屉里一放，谁用了谁去拿，都是一个单位，工资想昧也不能够。

喝酒得有钱，我呢，一个是利用买菜克扣，二是明着拿，可也不敢多拿。三是变卖以前用功时候读的书。这样的结局是，买最便宜的酒，要是下早班，晚上，买上三块钱一瓶的酒，也买过一块钱一袋的半斤酒，菜，或者是十块钱的猪头肉，或者是两块钱的煮花生米，再去厨房活好面，包二十几个鸡蛋韭菜的素饺子，或者是蒸薄饼，死面活的，擀的很薄，蒸好，再炒红萝卜丝，辣椒炒鸡蛋，备好喽，开始喝酒。喝酒是喝酒，是看着书喝酒，书都是名家写的，我喜欢看的是柳青，赵树理，还有反映抗战的老书，敌后武工队，烈火金钢，林海雪原。喝酒就是和老朋友见面，老朋友不需要客气。说白了，喝酒是一种慢性麻醉，沉醉在你熟悉的世界，感觉亲切，而外界，我们那么不适应……

晚上十二点，纱厂下中班，有人下班回家，有人去饭馆喝酒，纯粹的是买醉。小饭馆地方都不大，也就十几平方大吧。通常放三四个圆桌子，来的都是熟人，谁也不嫌谁的，人多了就挤一个桌了。

小酒馆儿主要是凉菜，也有做热菜的。凉菜有：煮花生米、蒸菜，炸花生米、卤豆腐块，拍黄瓜，腐竹拌辣椒，炸带鱼儿。酱牛肉有，吃的人不多。 老板会安排，每天能卖多少凉菜他都有谱，拌好的凉菜，保准到买到夜里两点多。酒呢，那会已经没有一毛烧那样的从潭子里打到黑磁碗里的散酒了，常买的是五块钱一瓶的四五老酒和牛二（牛栏山二锅头）当零酒卖，要四两的，直接就是一水杯，有心人试过，也就四两七钱，要打半斤，直接倒半瓶。

夜里十二点十几分左右，有各车间的下中班的工人，也有上夜班后从车间里溜出来喝酒的修机工。大都是扎堆聚群吆五喝六的，一桌人坐一堆，谈工作谈事情，比方甲班的王小小谈到当组长快一年了，小组一个流动红旗也没拿到，伤心的自己感动自己大哭。乙班的刘智慧说为了集资买房，一家人半年不敢吃肉。丁班的刘国红喝酒前磨拳搽掌的，到该结账了，装喝多了趴桌子睡觉。我中学同学丁美娜，家里有钱，自己歇病假常年不上班，我去拉面馆经常碰到她一个人来吃拉面，吃压床饭，身体却一直苗条。也有专门买醉的，像筒准乙班的刘国平，家里没房，找领导几次没结果，回回下中班喝快醉了，敲车间领导的门，人家开了，他咕咚的倒在门口睡了，扶不动，拉不动的，后来人家装了猫眼，一看他敲门就不开，他找块砖头使劲轧门，整个楼都从夜梦惊醒。像我这样安静喝酒的很少。时间长了，老板都知道你要啥，你进饭馆他就说：半斤酒，二块钱的腐竹，二两拉面一会下。来这喝酒的都是常客，我能知道的因为过量喝酒，有两个已经走路歪斜，像细纱白班的许立，张文革，四十岁就提前病退，还有细纱乙班的孙天顺，气流纺的张有财，崔春亮，不到四十就没了！布机甲班的李宝德五十岁，爱喝啤酒，晚上给私人工厂看门，第二天再也没有醒来。

因为熟了，没钱老板让你赊帐，很多人都赊，到发工资时，老板堵厂门口要钱。九四年工厂改制，国企工人要签合同上岗，农民工要辞退，很多农民工那几天就很去吃饭赊帐，老板可高兴。谁知过了一段日子，老板觉得这人咋比以前少了，冷清的坐不住，直接来车间找人要帐，工长说，人已经走了呀！

喝完酒，已经是夜里两点多，回家看几页书，以示自己没忘记喜欢的文学。当时我不到四十，已经感觉生命的危机。说那话吧，吃喝完，回家临睡前我要拍打腹部各二百下，怕肥胖臃肿。就是喝到三点多回家我都不敢脱衣睡，直接躺被卷上，早上六点半，我会穿着短袖衫准时起来去马路上跑步，冬天也是！那时，我，一方面是沉醉，一方面是警醒。

其时，我正处于人生的停滞时光啊！面对当时自己惨痛的现实，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发表了一百多篇文章，我想写长篇小说，却未入愿，刚开始发表文章很顺利，后来屡屡被毙，走不下去。靠做文人打天下不行了！我不甘心当破组长，一有机会就给领导提建议。工厂领导都知道我，他们碰到我，一方面喜欢，一方面觉得我很怪，好好的工人不想当，你要做啥？没话了，最多说最近文章写的不错。我不想混天去熬，我去应聘，私企，报社，都混过。说句笑话，有人民文学杂志编辑部给我的退稿信，我们工厂的党委书记竟亲手交到我手上，然后盯着我看我看信有啥表情。她希望信里有我成功的消息！只是我让她失望了。

不喝酒干什么？但是我心里是有底的，我知道我这一生会出现在江湖的！那个时间我学会了算卦看八字！很多人慕名而来，算孩子前程，算自己家庭生活的，算男人有没小三。我自己，不用算，我知道我的结局，会有做为，有多大？走多远？我都清楚！不清楚也得清楚，其时我已经是四十出头的男人！这个年龄很微妙，前方清晰可见，后面没多少时间去惆怅！我知道我目前不行，以后行，我在等，等到实在没有当官或转运的好消息了，自己厚着脸皮对自己说，哥们，我们滚吧！这没咱哥们呆的地儿了！为什么要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