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龙在自己的定情之夜,看见乔琪和倪儿在一起,被摧毁了自尊和自信。
痛彻心扉。
脸跌在床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也不觉得痛。她就这样脸朝下躺着,躺了一夜,姿势从没有改过。脸底下的床单子渐渐的湿了,冰凉的水晕子一直侵到肩膀底下。
醒来,先去惩罚可恶的小三,这和当初梁太太和下人争风吃醋骂睇睇有过之而无不及。
葛薇龙劈头盖脸地打倪儿,惊动了梁太太。梁太太很快就知道了来龙去脉,略一思索,就款款地去找葛薇龙说话了。
梁太太清楚,葛薇龙的心理防线破了,反而有利于自己的事情了, 只是便宜了乔琪。
这得费些口舌,谆谆教诲。
先做演员,打点亲情牌。颤声说话,擦眼泪,说难以对她爸爸交代了。这也是心理攻势,让薇龙明白,这样子已经是有家难回了。
此时的葛薇龙第一反应是回家,自己承担后果。梁太太就慢条斯理地说她今天太冲动了,当着下人发作,授人以柄不留余地。
“这么不爱惜你的名誉,你把你的前途毁了,将来你不但嫁不到上等阶级的人,简直不知要弄到什么田地!”这一席话,触耳惊心,薇龙不由自主的把双手扪着脸,仿佛那粉白黛绿的姿容已经被那似水流年洗褪了色。
葛薇龙甚至呛梁太太,说自己年轻毛躁,等到了梁太太那个年纪会斯斯文文地谈恋爱。此时的葛薇龙和睇睇差不多。
梁太太冷笑着说了上面那段话。
梁太太一下子就说着葛薇龙的心事。自从进了梁府,葛薇龙慢慢明白靠读书找事并没有多大出路,找个合适的人嫁了才是王道,冷眼看去,乌烟瘴气的还没有合适的。
现在自毁前程,太心惊了。
然后梁太太兜兜转转,转到乔琪身上,推心置腹地教着法子叫她收服乔琪,等他死心塌地了,葛薇龙可以留着解闷或者丢了都行。
对于乔琪,葛薇龙刚刚栽了跟头,痛苦的根源就是不能让他死心塌地爱自己。
太太道:“你觉得这件事太没有希望?那是因为你对他的态度,根本从起头就不对。你太直爽了。他拿稳了你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敢那么随随便便的,不把你当桩事看待。你应当匀出些时候来,跟别人亲近亲近,使他心里老是疑疑惑惑的,他不希罕你,希罕你的人多着呢!”
梁太太终于说到了自己的目的:利用葛薇龙笼络司徒协,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可以把别的男人当作棋子和诱饵,吊吊乔琪。
梁太太自己也是清楚这套说辞搁从前是不能说的,现在吹吹不一样了。
葛薇龙已经上了乔琪的当,如果不爱惜名誉的话,这样做,肯定会让乔琪看不起,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回去!在她心里是一个以退为进的法子吧。
还在自己的天真里。
薇龙道:“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薇龙依旧把两只手插在鬓发里,出着神,脸上带着一些笑,可是眼睛却是死的。
嘴里说着回去做个全新的人,眼里却没有新的光彩, 连旧的神气也没有,死水一潭。因为心里清楚,走了也就走了。
梁太太心理攻势做好了铺垫,紧接着让乔琪来心理攻势,让爱情来让葛薇龙妥协而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做乔琪的工作也费了点功夫,软硬兼施,花了一晚上,得到了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乔琪川流不息地打电话送花,梁太太不闻不问,葛薇龙一心一意要回家,出去买票。
回来路上遇见大雨淋个透湿,一连几天心情郁结,病倒了。
一发烧,更是风急火燎地想回家。在家里生病,虽然没有许多花,可是回忆里有比花更美的东西:玻璃球,父亲的镇纸,发烧的时候拿这个握着退烧。
扁扁的玻璃球里面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排出俗气的齐整的图案。那球抓在手里很沉。想起它,便使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她家里,她和妹妹合睡的那张黑铁床,床上的褥子,白地、红柳条;黄杨木的旧式梳妆台;在太阳光里红得可爱的桃子式的瓷缸,盛着爽身粉;墙上钉着的美女月份牌,在美女的臂上,母亲用铅笔浓浓的加上了裁缝,荐头行,豆腐浆,舅母,三阿姨的电话号码……她把手揪着床单,只想回去,回去,回去…
病中,家里细细碎碎的俗气东西都带着特殊的光泽,温暖的可靠的,恨不得马上回家去摸一摸。
然后,病好了,温度正常了,脑子开始工作了。
回去也得找工作,自己这样美但是没有什么技能,哪里有出路?结婚好,可是接受一个新人吗?乔琪已经摧毁了她的自信,况且,乔琪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浪子,不可怕。
她对他的热情并没有降温。
啊,乔琪!有一天他会需要她的,那时候,她生活在另一个家庭的狭小的范围里太久了;为了适应环境,她新生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生活的栅栏里,拔也拔不出。那时候,他再要她回来,太晚了。
一边想着乔琪并不爱自己,一边想着错过了,是他的遗憾,在清醒和自醉里来回折腾。
回还是不回,葛薇龙在深渊边徘徊,心里像油煎一样,咬牙去定了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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