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门突然打开,走廊的灯光照进来,眼睛被刺痛得只能眯着,女孩只好低头去端详自己的手指,她弓着身子把脸贴近手指上的倒刺。
“那天在下雨,我看见了一只特别大的老鼠。”
女孩像只虾一样弯着身子,这样的仪态在往往神态飞扬的青春期少女的身上很少见。
女警官左手摩挲着放在桌角的矿泉水瓶,冰凉的触感在手心弥漫,尽管对于女孩口中老鼠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她还是强打起精神继续发问。
“然后呢?”
女孩低着头小声回答:“那只老鼠真的很大,是灰色的,身上的毛会发出像油一样亮的光。我一下子觉得雨停了。”
“那天连着下了一整天的雨,根本没停过。”
“不是出现太阳彩虹的那种,是雨停在我面前,好多根透明的线,直挺挺地立着。我就那样看着那只老鼠,它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东西开始吃,嘴巴一动一动的,吃得很专注。”
女警官抿了抿嘴唇,她想,我该喝口水或涂个润唇膏,于是左手松开未开启的水瓶伸向上衣口袋,五根手指在黑洞洞的口袋里不断摸来摸去,寻觅无果后,她选择了前者。
“等它吃完了就走了,雨又开始下,我想等一会看它还会不会出现,但后来没等到就回家了。”
警官旋开瓶盖,几乎像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与水热吻,水珠顺着脸颊从她的下颌上滚落些,又有些沿着瓶壁凹凸不平地流下,一路妖异地蜿蜒着沁在女人的手背上。
女孩皱着眉,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班主任。
1
你沉默地站在办公室,窗外的太阳一点点滑下去,她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像是宣布审判的开始。
“换座位没得谈,你站死在这里也没用。”
她拧开桌子上的保温杯,是你很喜欢的灰色,温润的颜色,杯壁上挂着水珠,你不喜欢这么邋遢的人,喝水都会洒出来。
“我说过了,你应该尝试着多跟身边的人交流,要敞开心扉,去交些朋友,这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你很讨厌张岩,她总是强迫你做些你不喜欢的事,比如和父母谈心,和身边人做朋友。
“算了,你先回班级吧。对了,叫一下你同桌来办公室。”
你低着头,转过身看着办公室的窗外的阳光彻底消失不见,太阳总是这样吝啬。
你告诉她张岩在叫她,她嗯了一声,没站起来。
她正在低头看手机,是在和男朋友聊天,手机屏幕里的聊天框上几个鲜红的爱心,很难想象她正面无表情地打出这些字:
班主任叫我,好烦。
中午放学我去你们班找你[爱心][爱心][爱心]
于是她站起身,去捋自己并不是很长的刘海,等着你给她让路。
你低着头向后退,双眼在短暂地紧闭后又睁开,你不喜欢看她的脸。
第二节自习的课间,她回来了,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跺脚走路,似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39号的鞋上。
你抬头瞟她,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于是你慌乱地又一次低头,她依旧死死盯着你,密且长的假睫毛挡不住她如炬的目光。
她低声发问:“你跟张岩告状?”
你猛地抬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做出回答。
“你是不是跟张岩告状我谈恋爱!”
声调突然拔高,刺耳得很像椅子被拉开在地砖上划过。
“我没有……”
她甚至没有听你的下半句话就转过身走出门。
窗台上堆着厚厚的真题卷,是晚自习考试用的,可惜现在被窗外飘进来的水珠弄湿了。洇湿的卷子紧紧贴在一起,你在想,是不是下雨天会让所有东西都贴在一起。
青春期的燥热和潮湿的夏天碰撞在一起,大概,是液体的味道。
你趴在桌子上,用额头抵着冰凉的桌角。
2
你蹲在地上,第三次摁断了手机的来电,随后粗重的呼吸在夏日里浑浊的空气中搅动,不安的情绪像只手攥紧你的衣领。
窗口射入的阳光下灰尘飞舞,像某种体积微小的昆虫,才发呆几分钟,手机已经响起了电量不足的提示音。
你用力按了按眉心,手指上一层皮肤分泌的油,在阳光下反着恶心的光。
你把湿巾从书包里拿出来又放到暖气片上,手心蹭上了厚厚的灰尘,指缝间还有几根短短的发丝,是被她一个小时前拽掉的。
一个小时后你跑进了厕所,像饥饿的人遇见食物一样扑向门栓,你把门紧紧关住。
厕所门被粗暴踹开,空气中扬起一大片灰,你在雾蒙蒙中抱紧书包站起身。
“打电话不接是吧?”
“躲在厕所里装可怜是吧?”
为首的高个子女孩一把扯过我的头发,把你推进厕所的隔间,七八个人堵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你。
她被簇拥在一群人中间,马尾高高吊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像狐狸骄傲的尾巴。
“喜欢背地里搞小动作是不是?”
你把书包护在胸前,死死盯着地面。
“对不起。”
她还是不满意,“约你在校门口见面,你怎么不去?躲我干什么?”
答案是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可她偏要装傻,问出个所以然来,真蠢。
“没躲你。”
一个戴着细框银色眼镜的女生推了你一把,于是你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砖上,坐在小便池旁边。
手心黏腻的触感像人体分泌出的某种油脂,你抬头看着她,她笑着说:“明天再来找你玩。”
她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你,阳光打在她的头发上,闪着毛茸茸的光亮。
你又一次低下了头,自己的手已经蹭上一层厚厚的黏物,大概是分泌物,或者是长年的积尘,总之这种黏腻的感受从我的手掌,钻进毛孔,沿着血管一路爬进了你的心脏。
她们离开后,你用湿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手,想要擦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或者,不舒服的记忆。
那是你第一次遇见那只老鼠,你亲眼看见在左腿侧处,坐着一个相较于同类可以用庞大来形容的灰色生物。
它手里拿着东西,你看不清是什么,像是面包之类的淀粉食物,看上去很松软,细观察还有密密的孔。
3
“叫你看镜头啊妹妹,怎么听不懂啊?”
你被这个红头发的男人掐着脖子卡住下巴,想要低头却低不下去,只能被他强迫着抬起头直视他正在录视频的手机。
你知道自己大约是惹了麻烦,但具体因为什么我不清楚,于是只好听话地盯着黑洞洞的摄像头。
她坐在那个男人的摩托车后座上,背着粉色的包,拿着粉色的小镜子在照自己,撅着粉色嘴唇。
你最烦粉色了。
“哥,让她给我赔礼道歉就行。”
红头发点头像是赞赏自己妹妹的通情达理,“对嘛,这样就对了。”
说罢又转向你,“你自己扇自己几个嘴巴,给我妹妹道个歉就行。”
你没理会他的话,因为你又看见了那只老鼠,它比之前更大了些,已经比上次见它圆了很多圈,它这次抱着一块更大的面包,你近乎是贪婪地盯着它进食,看着它咀嚼,一下一下地吞咽。
这一次它吃得很快,吃完后并没立刻走,捋了捋反光的黑胡子,像个人类一样弯腰,不过它弯得有些费力,你想它大概在致谢。
它离开之后,左脸陡生的热辣痛感让你发了很久的呆,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原来你侧躺在地上,白色运动袜上印着鞋印,不同鞋底的斑驳花纹躺在你的手臂、小腿、后背上。
但你心中异常平静,你想,真是奇怪。
是啊,真是奇怪,怎么又遇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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