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亲吻

天如此的湛蓝清澈，云如此的洁白轻盈，树啊，它们的枝叶还饱含着绿色的深情，只在阳光下的风里摇曳生姿的时候，你会看到一点一点泛黄的光影唰唰地飞舞，那就是秋的影子。

这么美好的日子，你都舍不得它一点点流逝。我倒上一杯酒，带上耳机，坐在窗前发呆，连端酒杯也是轻轻的，连抿一口酒也是轻轻的，只怕我一动得厉害，这日头就会加快它的步伐，一眨眼消失得无踪影。

我就这样从早坐到晚，看着秋光和它的影子在屋子里一点点流动，在我的身上一点点流动，秋光它轻吻着我，亲吻着我的头发，我的鼻尖，我的前胸，我的手指，我的膝盖，我的脚踝。

我的思绪万千也随这秋光一点一点地流动。它流回我刚生女儿的那年，父母和我住上海，我才二十七、八岁，却无比恐慌着要过三十了，怕自己到三十了还一事无成，怕那孜孜不倦的光阴催老父母，让自己没有时间偿还今生欠下的父母的情意。每每碰上美好的日子，我总带着父母和孩子去这里去那里️的玩耍。玩到精疲力尽到了晚上又叹息不已，总觉得那天还是耽误了其它更重要的事情。而在那些美好的日子，那些永不再来的日子里，健康的母亲却总是说，“哎，这样的日子，要是我能在地里种点菜该多好啊。”

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出行的母亲，我知道，我心痛，她永远也无法再拥有能下地种菜的快乐的日子。

这无限温柔却又残酷无情的日子，从春夏到秋冬。

我的思绪流到我初为人母、再为人母的日子，一到过了三十，我反倒开始觉得日子又充满了向往和奇迹。我才三十啊，我那年轻的生命，我还拥有无限的未来，还将帮儿女创造他们无限的未来。

我的思绪流到我再入校门的日子。那是二零零六年九月。我已经三十六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我一边工作着，一边入了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我是一个田边撒野赤脚长大的孩子，哥伦比亚大学，这么辉煌的名字，儿时的我几乎不可能有过靠近它校门的幻想。

我的思绪回到我刚到美国时在哈德逊河边、双子塔的对面留下的倩影。很多年后我曾翻出那张照片，还写下一首诗，一边流泪，一边纪念那已经消失的双子塔，还有我那时候的青春和爱情。

我的思绪回到我曾经拥抱过的普林斯顿校园的一棵苍老却普通的悬铃木，我嗅着它树皮的芳香，摸着那古老的树干，它经历了上百年的沧桑和欢乐呢，它闻过的书香和累积的的情感一定比我多吧？可是，它怎么不像我这般多愁？一到秋天，在它将要被严冬剥去所有美丽的外衣和装饰的时候，它却笑得最欢，在明亮的秋风中，连树枝杆儿都笑弯。

这美丽的秋，轻透明亮，那天边飘荡的云啊，你送来的风轻打着我已经发红的脸庞，我的眼睛，我的头发，你让我想到我一生中最美的那些小小的瞬间。你这样的亲吻着我，秋光秋风，秋的遐想。我闭上眼，燃烧一般，想象着金秋时节在阳光下燃烧的树叶，眼前一幕幕映着那些亲吻过我和我亲吻过的人儿。

我出生后，妈妈你吻我了。我不记得你当时的样子，可是那时候你很美吧，我的母亲，一定比我当妈妈的时候要美多了，美如这秋日纯蓝的天，纯白的云。你吻我的时候你无比脆弱哦，因为你失血了却没有什么补给的营养，可是你吻过我之后嘴边带着满足的微笑，因为你看到了你的宝贝啊，你看到我飞舞的小手，撅起的小嘴。那小嘴却只顾要吮吸你的乳房，全然没有察觉你为了我才和死神擦肩而过，也没有察觉你那含情脉脉的亲吻，我的母亲。

孩子你出生后，我吻你了，你是那么弱小而纯洁。你不会记得妈妈当时的样子，很丑很丑哦，好在你不记得。你还半眯缝着眼，疑惑地看着这世界，看着我和你爸爸。我们决定要带你来到这个世界，我从来就没有想象过没有你的人生，因为这世界它让我着迷，狂一样的着迷；因为我想要你和我一起，感受和解答所有不可解答的迷。于是你来了，你踢着小腿，拍着小手，你眨巴着小嘴。你经不起任何的伤害，你的小嘴只想得到我的乳液啊，我的宝贝。可是那疲惫不堪的我却只想轻轻的亲吻你。

我想亲吻你，因为我无法用言语或者其它任何方式来表达我是如何的爱你，我将在我所有活着的日子里不惜用生命来爱你。可是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只想亲你亲你，香着你哟，用我虚弱臃肿的身躯紧紧地抱着你。

这美丽的日子，我也想到了你，我的爱人！我那遥远的爱人，我已经记不起你的模样了啊，但是你分明曾轻轻地来到我的身边，在一个明朗的秋日，我正在看天上的云，我的脸上正掠过一阵透明的秋风。然后，就在我最不经意的时候，你在我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感到了你的唇，似秋风。有一点点干哦！是你紧张了吗，亲爱的？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不敢看你，眼看着我的心跳出了胸腔。于是你把我的头掰向你，捧在你的手心，这时候你看着我，秋阳正好照着你的额头、你新剪的头发、你鼻梁上闪亮的汗珠，还有你那让你看上去有点儿害羞的酒窝。你停顿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却似乎有一个世纪呢，然后你慢慢地靠近了我。在秋阳中，你终于把你的唇送过来，穿越一整个世纪。

我的唇和我的舌接下了你的渴望，只不过是因为我舍不得让你那样的干渴。我想湿润你的唇，是因为我站在秋阳下，分明听到了秋风的声音，她说，“相爱的人儿，你们尽情地爱吧，你们一边相拥，一边亲吻吧，在那孤寂的寒冬到来之前，在这美好的人儿老去之前。”

真的，我就想那样温存，亲你干涸的唇，燃烧这阳光下你我生命中余下的每一盎司激情。

那一天，我不知道，那是哪一个年月，亲爱的，是地老天荒的时候吗？还是酒醉未醒的时分？

秋啊，你年复一年，把我的母亲催老，把我的孩子送大。你把我也带到了人生的秋天。

你让我吮吸到这秋天的风，这秋天的阳光，这蓝天白云，这还在绿着的树，这孕育生机的大地。你也让我感受到我，我体内的生命，我的心，徜徉在这秋日和你和我深情相吻的梦境。

湘伟

2018年9月10日，上海

写在一个无比美好的秋日。修改中。

靖怡看了这篇文章说让她想起了昨天用少女时代的滤镜拍的这张图。嗯，我也觉得自己挺美的。

我很喜欢写这样的散文的感觉。上一次我自己很满意的一篇散文是《左岸是过去，右岸是未来》。

这就是那个多愁善感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