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

文丨萧瑶夕

不知为何，她始终无法将他忘却。仿佛他是一棵扎根于她脑海中的大树，根茎缠绕错结，无法拔除。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的模样、他的笑容、他的言语、甚至他说每一句话的神情，在多年后的如今，一旦闭上眼睛，便仿佛置于眼前。她暗自告诉自己，一切已经过去了，她需要开始新的生活，但是现实总会让她明白，遗忘有时会比记住更难。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这些梦魇似的记忆在滚滚红尘中漂泊，同时期许有一天这些烦人的记忆会自动删除，可是一但想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又不禁会怅然若失。这让她记得继父曾经告诉她，人可以拥有一切，但是这一切毫无疑问会逝去，只有，只有记忆，会伴随着我们，穿越重重时空。可是也会想到继父的一生因此放浪而潦倒，最后在酒精带来的短暂遗忘中离开，她觉得回想这些其实挺像反复阅读一个笑话，一个从哈哈大笑到苦笑的过程。

她在一个星期前与他分手，但是因为她有许许多多个他，所以她已经不记得他的相貌和名字，以及她和他之间发生的故事。说来好笑，她一直难以忘记自己的童年和成长经历，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忘记长大后的种种。或许是曾经的伤害太大，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将那些琐事带来的冲击屏蔽掉了，她的能力只能让她忘记这些，也或许，是她早已痛到麻木，对接下来遇见的东西，不再在乎。每每眯起眼睛想到这里，她就会喷洒香水，在昏暗而狭小的房间里喷洒廉价香水。小小的塑料瓶，庸俗的贴膜包装，边角被抠得翻卷，手指不住地按着喷扭。香气在空气中慢慢扩散，越来越浓烈，到了呛鼻的地步，她会屏住呼吸，笑着不停止地按，直到自己快要晕过去。

这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白色隐隐闪动。这是她无比享受的时刻。因为除了隐隐约约的疼痛，她会失去一切感知。在知觉慢慢恢复的过程中，她会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为了追求体面与享乐而将三岁的她抛弃的母亲，她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地飞过她的生命，只留下朦胧的影子，被时间揉成她的一场幻梦。十七岁时她跟着一个英俊的小混混跑到另一个城市，二十岁时生下了她，同年，那个小混混与人斗酒，死于酒精中毒。她记得，她真的记得，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记得，那是一个热闹的夜晚，她的母亲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脖颈间，轻轻地用力，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带笑的她，吓了一跳，赶紧松了手，丟下她来到正开着派对的外面。不足月的她安静地躺在黑暗的房间，听着外面的喧嚣。母亲说，他一生都喜欢热闹，所以我们不开追悼会，我们开派对！她笑了，发出类似女巫得意时的咯咯声。恶意像浪花一样突然从海面上升起，并且来势汹汹，突然就再次沉入大海。

她感到饥饿，于是穿上自己的深蓝大衣，打算出门吃宵夜。此时此刻，她的母亲应该在地球的另一面，抹着玫瑰色的口红，穿着靓丽的衣服，喝着浓香的咖啡。那个自私的女人抛弃她和她的善良的继父，来到梦想中的France，二十年的时间再未联系他们。她的心中并无怨恨，因为，因为她知道，从她把手放到她的手放到她的脖颈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拥有母亲的身份，她们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她曾经在她的身体里寄居十个月。继父告诉她，这样多好，多好。她也很满意。人的一生就是在流浪，永远居无定所。很多时候认为已经安定下来，然而眼前安宁的一切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

道理其实十分简单。因为不管能否重新开始，生活依旧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