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不吝急人难，宾友借贷常不还。
保定富家柳芳华，慷慨好客座常满。
惟有陕客宫梦弼，生平钱财不相烦。
每至经岁同寝处，词旨清洒不一般。
柳子名和呼之叔，每自塾归一起玩。
揭开地砖埋石子，伪作埋金为笑谈。
五间屋子掘藏遍，众笑其稚和喜欢。
后十余年家渐虚，十几宾客彻宵谈。
芳华年暮家益衰，割亩得钱常聚餐。
和亦挥霍结小友，父不之禁等闲看。
无何财竭父病卒，以至无钱置一棺。
宫出囊金为经纪，和益德之悉不管。
宫时外入袖瓦砾，至室抛掷角落满。
和每对宫忧贫苦，宫曰子不知作难。
授汝千金可立尽，不患贫困惟患懒。
一日辞归和苦留，宫去典质难周转。
日望宫至为经理，宫去如鹤不复还。
先是论亲无极黄，后闻柳贫色难看。
柳卒讣告亦不吊，服除诣岳门者拦。
寄语归谋百金来，不然婚约自此完。
对门刘媪慰令归，赠钱三百又留饭。
母亦哀愤无良策，俾诣旧客求一钱。
二十余日无一文，母子痛苦绝其念。
优人李四旧受恤，义赠一金暂解难。
黄女年已及笄时，闻父绝和窃不满。
欲女别适女不听，贫而弃之不仁善。
曲谕百端终不摇，翁妪唾骂女亦安。
无何黄家夜遭劫，夫妇煎熬不思餐。
荏苒三载家零落，西贾有意聘貂蝉。
黄翁索之五十金，女夜涂面去不返。
一路丐食阅两月，始达保定柳门前。
柳母以为乞人妇，呜咽自陈泪洗面。
便为盥沐颜色新，一家三口日一餐。
一日女入闲舍中，断草丛丛立足难。
渐入内室尘埃积，蹴之迕足银堆满。
惊走告和同验视，往日瓦砾尽金砖。
当年故第急赎归，顷刻之间银数万。
由是赎田市奴仆，门庭华好过昔年。
因自奋起谋自立，下帷三年中乡选。
躬赍白金酬刘媪，鲜衣怒马仆从健。
媪仅一屋坐榻上，人哗马腾里巷满。
黄家退聘日困窘，闻柳炫耀闭户叹。
刘媪沽酒款待和，因惜女遁述女贤。
食已载媪与俱归，至家女出若天仙。
相见大骇叙往旧，殷问父母起居艰。
款洽优厚制好衣，上下一新始送返。
媪诣黄所报女耗，媪劝投女翁色难。
万不得已如保定，宅门峻丽阍人拦。
见妇出来报姓氏，温色卑词求私见。
少间妇导入耳房，因出酒馔置翁前。
又赠五金明旦去，只恐娘子不得闲。
早起趣装钥未启，止于门中坐待旦。
忽闻哗然主人出，翁将敛避不及闪。
怪问谁何无以应，怒曰奸宄执送官。
未几昨日妇人跪，是某舅氏夕来晚。
和命释缚送出门，遂将娘子话语传。
使母伪为卖花者，约同刘媪来看看。
媪果与俱至和家，见女凡启十余关。
女儿着帔顶高髻，珠翠绮纨香气散。
嘤咛一声端上茶，各以隐语道寒暄。
至晚除室安二媪，裀褥温软胜昔年。
居三五日女殷渥，母引空处泣前愆。
一日促膝和遽入，见之怒诟村妪贱。
媪曰王嫂是舍亲，和乃谢过坐闲谝。
大骂黄翁老畜生，媪问旧情何不念。
和骂曩年太绝情，击桌顿足黑煞脸。
女恚骂父妾难堪，和始敛怒起身转。
母归私送二十金，既归音绝女心酸。
和乃遣人招之至，无以自容翁媪惭。
和曰日前开罪多，黄但唯唯腆赧颜。
遂为易衣留月余，黄数告归心不安。
遗金百两舆马送，翁媪汗颜泪眶满。
异史氏曰：
雍门泣后珠履杳，良朋葬骨无后患。
慷慨好客必有报，化石成金厄运转。
坐享高奉俨如嫔，坚贞当如黄家媛。
乡有富者精盘算，居积取盈骨分瓣。
窖镪数百恐人知，败絮糠秕装穷汉。
亲友偶来无鸡黍，或言其富怒冲天。
暮年日餐升榆屑，臂上皮摺一寸三。
后渐羸弱濒死境，两子环问犹隐瞒。
迨觉危急欲告子，子至舌蹇不能弯。
爬抓心头人死后，子孙无钱买一棺。
空守窖金以为富，何不国库做总管。
（原文2599字，译诗1333字，2024.7.15.21：54.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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