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王朝在内忧外患中轰然倒下,原先的州牧、刺史、太守、将军纷纷割据一方。公元前189年,大军阀董卓入朝主政,他急需强化对东北幽州地区的约束。尤其是汉人、乌桓人、鲜卑人、高句骊人、扶余人等多民族杂居的辽东,在承平时代就不乏战事,何况这天下大乱之时?中郎将徐荣举荐了自己的同乡、被罢免的前冀州刺史公孙度,于是董卓任命公孙度为辽东太守。他大概想不到,此举拉开了公孙家对辽东之地长达五十年之久的统治。
不受老乡欢迎的空降领导
公孙度原名公孙豹,辽东襄平人。他少年时跟着父亲到了玄菟郡,起初只是一名小小的郡吏。他恰好与玄菟太守公孙琙已故的儿子同龄且同名,得到了公孙琙的赏识和栽培。公孙度先被举为尚书郎,后又升任冀州刺史,但很快因谣言中伤而免职。董卓的任命给了他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
辽东郡东通乐浪郡,北接玄菟郡,西连辽西郡,南临黄海和渤海,是连接中国大陆与朝鲜半岛的战略要地。根据《后汉书·郡国五》的记载,东汉永和五年(公元140年)的辽东郡下辖十八个县,有民户55972家、人口超过了二十七万,设有铁官、盐官、牧师官。
虽然天下大乱给辽东郡造成了一些损失,但很多内地百姓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到这里,反而让人口有所增加。辽东离中原较远,物产丰富,又吸收了不少流民。若能妥善经营,足以成为在东北亚称雄一方的诸侯。
按常理说,辽东人做辽东太守应该更容易得到当地人的好感,可事实并非如此。辽东郡吏民觉得公孙度是从玄菟郡小吏发迹的,没把他看作乡党,非常瞧不起他。
面对同乡的排挤,公孙度尽显猛人本色。他一上任就以血腥手段残酷镇压反对者。辽东属国的公孙昭做襄平县令的时候曾经让公孙度的儿子公孙康做伍长。公孙度刚到辽东赴任就把公孙昭逮捕起来,拖到在襄平集市中鞭打至死。辽东郡有不少豪门望族,也是新太守的眼中钉。豪族田韶与公孙度没有旧怨,但还是被借故杀死。一百多家本地豪强被公孙度整得家破人亡。辽东郡人从此十分畏惧这位新太守。
想要在辽东站稳脚跟,就不能不扫除边患。擅长骑射的乌桓、鲜卑、高句骊长期袭击辽东、玄菟、辽西等地。如今帝国已经乱作一团,周边异族更是蠢蠢欲动。辽东太守公孙度能守得住地盘吗?
天赐良机,趁乱割据东北亚
与秦朝西汉相比,东汉的幽州各郡地盘有不同程度的缩水,民族问题也更为复杂。朝廷设护匈奴中郎将、护乌桓校尉、护鲜卑校尉等武将分管不同民族的事务,还常以度辽将军、玄菟太守、辽东太守等长吏讨伐或安抚胡夷。但这些少数民族的骑兵剽悍善战,反复无常,时而入寇掠劫,时而归顺朝廷,彼此之间也多有战事。纵观东汉一朝,幽州边郡基本上没安宁过。
如今群雄割据,幽州各族不是依附于军阀就是趁机寇边。乱世以强者为尊,公孙度铁血统治辽东郡,又与玄菟郡交好,得以有效整合东汉在辽东半岛的力量。他并没有把所有的异族当成敌人,而是重点挑选高句骊与乌桓为讨伐对象,没招惹护乌桓校尉阎柔统辖的鲜卑人,也与依附玄菟郡的扶余人保持友好关系。
公孙度以郡内汉兵及归顺的诸胡东征高句骊,西征乌桓,皆得胜利。曾经杀死过乐浪太守的高句骊王伯固被打得没脾气,反而主动派兵协助公孙度讨伐富山叛贼。扶余王尉仇台为了需求庇护,从玄菟郡改属辽东郡。公孙度则把宗女许配给他,与扶余国结为同盟。
在短短一年之内,公孙家扬威海外,胡夷宾服,在东北开辟了一方安定之土。恰在公孙度担任辽东太守的第二年,关东诸侯发动讨董大战。后来袁绍与辽西的公孙瓒交战,中原各军腾不出手染指辽东。
公孙度认为汉室将亡,野心迅速膨胀。他排除异己,分辽东郡为辽西和中辽两郡,各设太守之职,又派兵渡海收取东莱各县,设营州刺史。公孙度自封为辽东侯、平州牧,追封父亲公孙延为建义侯,比照皇帝的礼仪行事。此时的曹操尚未一统北方,刘备寄人篱下,孙权还没长大成人。
曹操曾经征召公孙度做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但公孙度想称王辽东,不屑于做侯爵。公孙度雄踞辽东十四年后去世,其子公孙康即位。他把永宁乡侯封给了弟弟公孙恭,积极开疆拓土,打得高句骊俯首称臣。公孙家的势力从辽东一直延伸到朝鲜半岛,又接纳了众多中原流民,俨然成为东北亚一霸。
讨伐辽西尚且不易,攻入辽东更加困难
在辽东公孙家传至第二代的同时,曹操击败了北方最大的军阀袁绍,对袁绍的儿子袁谭、袁熙、袁尚穷追猛打。袁熙和袁尚投奔袁绍家族的盟友辽西、上谷、右北平三郡乌桓。由于公孙家在辽东很强势,三郡乌桓主要向幽州西部和并州扩张势力。袁尚、袁熙与辽西乌桓蹋顿、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联兵对抗曹操。曹操毫不示弱,采纳郭嘉的意见,力排众议,亲自北征乌桓。
当初公孙度不听曹操的征召,一方面是仗着辽东偏远,另一方面是不敢得罪兵强马壮的袁绍。假如袁绍不去逐鹿中原而先攻打辽东,公孙家就算不灭也要远遁朝鲜半岛尽头了。公孙康上台还也不服管辖,乐得坐山观虎斗。在他看来,曹公连北征乌桓都未必能赢,比乌桓更远的公孙家更加高枕无忧。
就事论事,这个想法并非没有道理。就连曹操的大多数部将都认为北征乌桓的胜算太小。曹魏的腹心许都在黄河南岸,距离乌桓盘踞的辽西有数千里。黄河以北大部分地盘刚被征服,民心还不够安稳,生产力也还没恢复。粮草辎重还是依赖大后方供应。行军路程漫长,后勤保障负担重,荆州刘表可能会采纳刘备的意见偷袭许都。万一战事不顺,曹操多年打下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公孙康熟悉边情,料定曹军远征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找不到进入辽西的路。曹操为了提高运输效率,修了平虏渠和泉州渠。他在二月决定发兵,大军在五月抵达位于今天津市蓟州区的无终县,休整备战至七月时却遭遇大雨。靠海边的辽西走廊被洪水淹没,敌兵又扼守着要道,部队根本过不去。
纵然曹操兵多将广,连辽西郡都走不到,走到了也未必能打赢以逸待劳的乌桓骑兵。公孙康巴不得双方长久拼消耗,把力量拼光了,辽东兵马正好席卷中原。后世的鲜卑、契丹、女真、清朝都是这么做的。
三国争霸成僵局,公孙家落入死局
公孙康没有料到,同样熟悉边情的退隐名士田畴会主动投奔曹操,引领大军从废弃已久的卢龙道行军。他更没想到,曹操看到这条旧路陷坏断绝后,不惜挖山填谷五百余里修一条新路。就这样,曹军隐秘地通过了最困难的路段,打了袁氏残兵和三郡乌桓一个出其不意。二十多万汉胡部众投降曹操,袁尚、袁熙和辽东单于速仆丸以及辽西、右北平的乌桓首领带着残余的几千骑兵投奔公孙康。
消息一传来,公孙康傻眼了,生怕曹公趁胜追击攻入辽东。谁知曹操按兵不动,休整到九月开始撤兵。公孙康终于明白,曹操是在给自己一个归顺朝廷的机会,果断地将袁尚、袁熙、速仆丸等人的首级献上。曹操也顺势任命公孙康为右将军,封襄平侯。
后来曹操忙于跟孙权刘备争霸,顾不上辽东,公孙康也规规矩矩地偏安一隅,双方相安无事。公孙康死后,魏文帝曹丕加封辽东太守公孙恭为车骑将军,授以符节,封平郭侯,追赠公孙康为大司马,继续维持着现有格局。
公孙康的儿子公孙渊当初因年幼而没能接任辽东太守,他成年后逼迫叔叔公孙恭让位。魏明帝即位,任命公孙渊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魏国正在跟蜀汉与东吴进行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不希望后方的辽东生事。孙权派特使从海路联络高句骊,两路夹击魏国。魏明帝派幽州刺史毋丘俭和公孙渊共同迎敌。不料,公孙渊突然叛魏,击败了毋丘俭,自封为燕王,与曹魏正式决裂。
这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公孙家此前能割据一方,只不过是钻了中原混战的空子,欺负曹魏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如今三国已经进入谁也吃不掉谁的战略相持阶段,对魏国威胁最大的蜀汉丞相诸葛亮已经去世,孙权几次进攻也被击退。魏国终于可以全力攻打辽东了。
魏太尉司马懿在魏明帝毫不动摇地支持下,以四万兵马远征四千里,克服了大雨连绵等困难出奇制胜。公孙渊父子和相国以下的数千名官吏被斩首,辽东、带方、乐浪、玄菟等地也相继被司马懿平定。称霸东北亚五十年的公孙家宣告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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