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我也是经过多年专业训练,对于患者突然沉静与极速爆发早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而且这位姑娘--博丽娜很明显有妄想倾向出现,这对心理健康是很不利的苗头,但是看她谈吐思维还是很有逻辑的,说明她所有的错觉和妄想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我需要做的,就是逐渐引导,让她慢慢地从潜意识层面转变过来,认识到之前的错误想法和荒谬之处。
其实,人的心理并没有身体疾病那么易于分辨,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听到患者沉重带锣音的呼吸就可以判别是肺部病变,眼白发黄黯淡一望而知是肝部出了问题,就算是表征不明显也可以通过种种检测手段得知,但是心理疾病就不一样了,没有抽血、没有透视、没有《house医生》中万能的MRT,只能观察总结病人的言行举止,一点点了解他与正常人的异同,逐步分析出为何出现种种异常情况--所以说心理咨询不是件轻松的活,所谓实病好治,虚病难疗啊——可惜现在大多数医院包括我们医院都还没有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待遇低到我都要有心理疾病了……
作为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我飞速闪过上述念头之后,还是采取了沉默的应对方式--通常来说这是最有效的手段,尤其对于博丽娜这种突然袒露心声的患者,一般来说,这种患者说出自己也不太愿意相信或承认的念头以后,往往紧随一段沉默期,这是对话双方的相互观察,就如同两军对垒开战前的静默,谁熬不过再次先开口就输了,另一方便拥有了心理交流上的巨大优势。
我静静地看着她,因为姿势前倾,她的刘海又垂了下来,笔挺的眉毛直直压在圆眼上。我发现阳光照射下,她左眼虹膜颜色和右眼有些微差别,稍微些许泛黄,不过中国人的虹膜大部分不是黑色,尤其是北方混杂了少数民族血统的中国人,所谓“黄色的脸黑色的眼”的歌词,其实不太准确,现如今小姑娘的脸都涂的超越白种人了,眼珠子也托彩色隐形眼镜的福可以变得五颜六色……
我可以一脸专业地胡思乱想打发时间,博丽娜明显没有这方面的锻炼,坚持不住再次开口了:“医生,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不,你继续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有鬼呢?”我简直佩服我自己装正经的能力,我的嗓音听起来一定是温暖又诚恳,大学那个咨询课魏导听了肯定会赞许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就是这么一种感觉……我觉得镜子里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就像是窗外的人一样,她透过镜子观察我,发现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刻意模仿我的一举一动,让我以为她就是我照镜子的影子,但是我一旦移开眼睛,她立刻就变了。”
“变成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她在镜子里模仿我,是为了学习我,我一旦移开眼睛,她立刻就变了。”
典型的重复叙述开始了,下面应该开始述说具体实例了,课本一页页在我脑海中翻过,不错啊,进行的很顺利,按标准流程一步步向下进行。
“有一次,也是第一次我发现不对劲,就是在我家浴室里,我家浴室安了半面墙的镜子,是之前房客安装的,我开始很喜欢,因为化妆试衣服什么的都很方便,但是有一次……我当时真的以为是我自己眼花了,是我自己看错了?或者是我自己记错了?”
“怎样了?能不能具体一点?”
“我有个习惯,洗完脸就用眉钳修眉毛,咬手指甲,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特别喜欢范冰冰的直眉,需要把周围的杂毛修干净,很费时间,然后不自觉的咬起另外一只手的手指甲。我拔着拔着眉毛,无意中看见镜子里的人在咬左手食指指甲,可是我自己正在咬的是中指……我当时一下子全身都变冰凉了,小时候看得恐怖片一下子都回想起来了,我当时脸贴镜子很近,几乎和里面的人脸对着脸,这个人不是我!我当时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再看时镜子里的人咬的也换成中指了!但是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发现了这个事情,镜子里的人也发现我发现了这个事情,我当时都不敢转身离开,我怕我转过身去,镜子里的人也依然原地不动盯着我……从此我不敢进浴室,因为我知道,我一旦经过那面镜子,里面的人就会趁我看不见她自己行动,窥探我到底发现了什么,第二天我马上叫装修公司把镜子换了……现在我都有点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发现这个事情,要是一直没有发现,我现在还过的好好的,还不会意识到这么可怕的事……”
ok,已经进入述说情境了,现在我要做到就是把这个乏善可陈的幻觉故事听完,谈几句然后安排她下次会谈。按照她的讲述来看,如果搁置不管,她的妄想会进一步加深,逐渐影响自己和别人的正常生活。
“而且我知道,镜子里的人绝对对我不怀好意。”博丽娜哭了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巴。
被害妄想果然出现了,简直就是心理教科书上走下来的活生生案例,我心里无奈地叹口气,扯了张纸巾递过去。好在她的情感宣泄还算正常,希望下次约谈时等更深入一点,重点了解一下她的病因,心理咨询果然是个循序渐进的活,不容易啊!
她接过纸巾,另一只手举起化妆镜,小心拭泪怕擦花了眼线。我这才发现她左手食指少了一截。从进门开始,她的左手始终没有伸出来。刚才从包里拿东西也是只用右手,这么年纪轻轻怎么就落下残疾,真是可惜。但是……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是我刚才走神听错了吗?
她大概发现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把镜子放到办公桌上,左手平举向我展示。她的手指白而长,顶端都涂着鹅黄的美甲油,只有食指在第二骨节戛然而止,剩下一个皱巴巴橘红色的圆疤。
“医生,手指头是我自己用剪刀切掉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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